山
只要離了台階,山就是可愛的。當然,我所指的,是被城市馴化了的山,是立着涼亭、路牌和垃圾桶的山,是後花園一樣的山。它們的水泥路、沙地,還有雜草叢中被不老實的行人踩出的小徑(略略發白,潛入陰暗深處,文明社會鐵腕統治下的一點殘餘野趣),行走其中,漫步者既可以保留尊嚴,不至於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能夠欣賞斜坡下山谷裡遮天蔽日的樹林,即所謂的“近距離接觸大自然”——這句話的弦外之意便是“保持安全距離”,就像遊客在動物園裡,隔着玻璃板看老虎睡覺。
這類平坦的道路通常都是圍着山腰打轉,如同順滑的緞帶,繫在或是修長或是粗短的脖頸上——這實在是被慣壞了的現代人才能說出來的話。
就在上周末,我乘着通體透明的玻璃升降機,一路上升、毫不費力氣地到達了松山的半山腰。逆時針緩步前行,我走了兩圈的路,途中所見多是身上別着毛巾的慢跑者,但也有閒人,其中一位叫我記憶猶新:某位中老年男士,坐在路邊長椅上彷彿坐在KTV單人包廂裡,悠哉樂哉,用手機公放起《千千闕歌》,一邊跟着一塊兒高聲歌唱——沒有一個字唱了在調上。
來往者卻不以為怪,大概是忙着注意自己跑步時的呼吸節奏,無暇顧及那句荒腔走板的“都比不起這宵美麗”。我覺得有趣,於是走走停停,直到空氣中只剩下伴奏樂,這才重拾之前的速度。
我還看見:路旁石磚上平鋪着台灣相思樹的落葉。月牙形的、薄如刀片的枯葉,鋒利得似是能把人割出血來。我想起了小潭山:於山崗頂端的休憩區,不知品種的落葉密密麻麻蓋滿了整個草地。灰綠色的落葉(因為是春天的落葉),肥厚、寬闊、濕潤,捧在手上,尚能感到汁水的重量。(二)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