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潭畔影玄奘

雨濛濛的早晨來到日月潭，有一剎那錯覺不知道今夕何夕，頭上裝了大金馬的遊艇搖搖晃晃駛進雨霧之中的時候，我可以是三百年前尋找祖靈的原住民，也可以是五十年前護送玄奘舍利子前來的日本僧侶。直到我在玄光寺碼頭登岸，我就是延續多年前一念的朝聖者。

算上十多年前在西安興教寺與玄奘遺骨的擦肩，我參拜過存有遺骨的三處聖所，上一次是在日本奈良藥師寺的別院“玄奘三藏院迦藍”。

為甚麼在奈良平城京舊址的藥師寺會建一個關於唐僧的廟宇？原來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侵佔南京之日本軍隊在中華門外原報恩寺遺址上欲興建“稻荷神社”，於整地時發現玄奘大師頂骨舍利子。其後與汪精衛政府爭持下，舍利子一半留下，一半帶到了日本。

之後雙方同意將日本的玄奘靈骨的一半留在日本，另一半送到台灣供奉。日本剩餘的部分之一，就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引至藥師寺收藏。

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由日本“三藏瞻仰會”會長倉持秀峰、慈恩寺主持大島見道等人將玄奘大師之部分靈骨送到台灣，暫奉於台北市善導寺供民眾瞻仰。一九五六年五月二十八日，玄奘大師靈骨安奉於日月潭畔奉安所（即玄光寺），因該所規模太小，一九六○年開始興建玄奘塔寺（今玄奘寺），於一九六五年落成，奉骨至今。

當我從玄光寺沿玄奘之道蜿蜒上山，到達玄奘寺，雨已經停歇。寺廟二樓存舍利子之地，卻因為疫情關係關閉了。我又一次尋隱者不遇，於是走出山門，俯瞰整個日月潭，突然想起蘇東坡那句“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便欣然依原路下山。

恰恰是這樣，我才會回到玄奘之道的起點，看見那碑文背後被忽略的東西。刻着的是一個老羅漢的浮雕，雖然並沒有說他是誰，我卻覺得這個謙卑的形象是老年的玄奘，馬上拍攝下來。

因為我拍攝過那個年輕的玄奘的造像，就在絲綢之路的起點：長安。今天的西安大雁塔附近樹立着那個當年意氣風發、將要去取西經的年輕人……我又想起奈良藥師寺的玄奘塔，遠遠望去，塔上題字“不東”，非常決絕，來自當年玄奘西出長安的誓言：“寧可就西而死，豈歸東而生。”

離開日月潭的時候，我看見黃昏的潭水上，有玄奘寺的倒影長長。

圖／文：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