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在路上

旅行電影，如果有兒童的身影，就使人心不平靜。

大島渚電影《少年》，講的是一個搭火車全日本流浪的家庭，他們求生的方法，就是到處去“碰瓷”——即是每當汽車駛來，就用身體去撞，以便向駕駛者敲詐金錢。父母帶着兩個孩子，一開始是自己去詐騙，後來變成大兒子去。孩子跟着父母去流浪，早已輟學，父母一路上唯一的教育，是如何完美說謊，以得到更多的金錢。為了將兒子留在身邊，父親跟他說祖母已經不歡迎他，他求學的書包和文具都已清掉，沒有了他，祖母不知多歡喜……

年幼的孩子渴望“回家”，家路之遠，卻永遠回不去。後來他想死，“我想死，可是我太小了，連死的方法也不知道”。

乍看之下，會以為這是控訴家庭失能的劇情片，但裡頭充滿戰後的暗喻。孩子的父親，是個從戰場上回來的男人，他認為自己的身體因戰爭而殘疾，無法工作，因此選擇“活在當下”，唯有不斷流浪、詐騙、花光金錢，才是活着。父母都來自不健全的原生家庭，再怎麼努力帶着孩子、讓孩子留在身邊，都依然充滿傷痕。母親再度懷孕，她不捨得打掉小孩，要讓肚子裡的孩子生存下去。但能讓下一代活下去的方式，極其有限。

在影像上，控訴戰爭的暗示也非常濃烈。父親和母親最後一場爭執的場景在寺廟的房間，背後都是高疊起來的骨灰和沒有名諱的牌位。

最後到了北海道，孩子說希望國家更大（畫外音：這樣他流浪的地方就能更遠，痛苦也能無遠弗屆不用駐足了）。大島渚的電影，我沒有一部不覺得痛的，而這部《少年》，隱隱作痛，後勁很強，那是蒼茫大雪之中，少年的希望和血，寫就榮耀國家信仰的紅色：它也是在開場卡士表裡，寫有演員名字的黑色圓圈——日本旗上的日輪。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