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草堂
似乎已有二十個年頭,未曾踏足長沙埔了!但那天,忽見一道幾乎不為人所注意的原始小路,記憶仍然沒有逃離的我,便確認應該從小路走進去,進去後便應該可以找着“春野草堂”了。
我的定向力從來不差,卻在走出小路站在看到房舍的村道上感喟依稀。眼前並不像我印象中的模樣,“春野草堂”是建在樹林間的啊!但此刻撲入眼簾,卻是我從沒有目睹過的,供農民兄弟健身的廣場,和顯然香火不斷的天后宮。見不到一直向海邊延伸、有着新鮮樹脂香味的樹林,便意味着見不到“春野草堂”。正心生徬徨時,見有兩位在聊天的村民,便請問“春野草堂”何處覓?其一位隨即熱情回應:“就在那邊!我帶你去吧!”沒想到,帶我走的是我剛剛走過的,只兩三分鐘,他便指着一間平房說道:“這間就是!”見我尚存疑焉,他還帶我走到牆前看那凹進牆去的一塊牌子!上有“春野草堂”四個字,那果然是我熟悉不過的春野先生的親筆所書。
春野,是詩、書、畫家吳雲縱先生的別號。那些年,春野先生居然跑到這個相對偏僻的小村落,建起“春野草堂”;他的這種精神追求遠過於物質追求的境界,並不為時人所理解。但是,正是在這一隅之地,他可以擺脫許多無謂應酬,專心致志地在簌簌作響的風聲中、迷濛飄忽的雨聲中,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創造出眾多獨具韻味、獨具格局的作品。我曾經或單獨或與友人,與春野先生或徘徊或穿行在地上有着柔軟苔蘚、又有着自開自謝的野花的樹林裡,彼此心照於對大自然那種真實的視覺、感覺的體驗,並因之通體舒暢,甚而因之暫時忘卻人世間的一切痛苦和哀愁。
然而,以上情景,卻永遠不會再現。我所欽敬的春野先生升入天堂,很快就整整十四個春秋。原先以為,隨着不少農村的大面積開發,“春野草堂”早已無蹤無影了。想不到,它仍倖存!它的倖存,使我的懷舊之思一下子活躍起來、新鮮起來!如果不是屋子緊鎖着;更如果不是從破窗外往內裡看,發現有局部地方已然塌落,我會走入“春野草堂”的天井,默念着與春野先生一起坐着,邊喝着茶邊縱意而談的得意時光……。
日後,我當仍會再來禮拜沒有春野先生的“春野草堂”。因為,春野先生對我父親的眷戀常常浮游於腦海。遺文永在,情見乎詞:曙光乍現的一九七九年,春野先生曾在一首詩中道之:“琴硯交遊兩代人,鴻文未寫獨悲君……”而早在日夕岌岌的一九七三年,春野先生在悼念我父親的另一首詩中沉吟:“歷盡艱辛擠盡乳,只悅一坡青草……”父親當然未曾有幸造訪“春野草堂”,如今,便由我趨前“春野草堂”,出諸至誠地代父親,對春野先生報以知遇之恩。
羅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