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予自己新身份活出自我
日本導演濱口龍介作品《Drive My Car》在康城影展獲最佳劇本獎後,隨即在各大國際電影獎項中屢獲佳績。這部改編自村上春樹同名短篇小說的作品,編導均獲好評。
本是村上迷的筆者,“村上小說改編電影”自然是焦點之一,加上十分會講故事的濱口龍介,他挾着二○一八年的《睡着也好醒來也罷》及去年的《偶然與想像》等佳作的餘威,讓筆者與其他觀眾一樣,十分期待他的二次創作。
村上春樹《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一書,故事主要是講男主角在與女性相處過程中,面臨生命裡諸多的不易理解所碰撞出不一樣的衝擊。當中女性的缺席,有以不忠、或以死亡的方式發生,如何去應對,是主角們共同經歷的課題。濱口龍介的《Drive My Car》以這樣的故事出發,男主角在一次出差回家後目睹深愛的妻子的不忠,選擇迴避,在內心介意又未曾溝通的情況下,卻突然面臨妻子的死亡,這樣一種不得而解的“創傷”,讓他開啟了往後的諸多面對自我的課題。劇中作為一名舞台劇演員的男主角,因為無法承受這種精神負擔,試圖探索真相的過程中,以接觸妻子出軌對象,還有女司機美沙紀為故事線索,其實更多時候是一場關於自己內心缺失的考驗。
濱口龍介將三個小時的故事分割為兩部分,一個故事,兩種人生階段。哪怕作為村上迷,老實說,相比原著,電影故事的吸引力更勝一籌,當然《Drive My Car》只是村上春樹作品中較為平實的一部,沒有過去小說中那些村上式魔幻色彩,本文也並非是要將二者比個高下,只是純粹不得不感嘆濱口龍介改編的功力。有興趣的讀者朋友,不妨看看他早期作品《暗湧情事》,故事描述六個即將邁向婚姻、生子等人生階段的都會青年,在一個夜晚,意外對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產生懷疑。作品中表現出來的人際關係,足以讓觀眾審視自我。近期看《Drive My Car》,濱口龍介依然善於描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從人的相異性出發,與另一個人產生連接,探索當中的複雜關係,這也是其作品讓人着迷的原因之一。
作為文學改編電影的獨特之處,不僅僅是因為他將村上的短篇小說改動後的文本趣味,更多時候還有電影本身的視覺設計。用筆墨不能形容的電影特性拍出某種關係和狀態,從另一個角度看人在創傷過後不能道出的寂寞,這確實是電影的優勢。當中有兩個部分讓筆者驚喜,一是男主角妻子由小說中的演員改為編劇,電影一開始就從她編劇的故事中,讓觀眾聯想台詞用意,其突發死亡又營造了一種不同尋常的伏筆,而貫穿整個故事的男主角成為《凡尼亞舅舅》的導演,名正言順地將唸對白、排戲、舞台演出成為此部電影的主要元素,整個故事依附着演戲進行,相當聰明。
電影中還用了頗多鏡頭刻劃男主角的演藝日常,不管是多次在車上毫無語調唸台詞,還是排練時刻意要求演員放慢語速、抑制情感,很多鏡頭看出他近乎乏味,連看到妻子出軌也是沒有波瀾地落幕,細節處看到一個對生活似乎沒有甚麼熱情的男主角,似其演員身份般,依杖劇本地過每一天。
而這一切細節的鋪墊,也讓後半場的觀眾得以坦然接受,首次坐在司機美沙紀駕駛座旁邊時,那個終於放下心房,打開自己心之禁忌的男主角。尤其當美沙紀輕輕上前抱住男主角,讓其將積壓心底的痛苦終於得釋放。那邊廂,男主角上演《凡尼亞舅舅》,作為演員撫慰着台下觀眾的心靈,兩場戲的安排對照着現實與戲劇,讓觀眾更真切體會作為演員、在劇本以外的一個自由釋放的靈魂。而在美沙紀故鄉憶述的往事,主角(還有觀眾)也開始明白到,很多時候人生有無可奈何,人與人之間必然會有秘密,與其糾結那些不能解開的結,不如笑着活下去。儘管這種說法已是老生常談且相當俗套,但不能否認確實讓觀眾體驗了三個小時的療傷之旅,沒有煽情嚎哭,也沒有老套地發展另一段關係,就是點到即止,一切平淡貼地。
如何從對逝者或者對過去的人事等諸多關聯中走出來,用新的身份活出自我,筆者相信是《Drive My Car》其中一個要探討的主題,濱口龍介在結局施展了一個令人心頭一暖的魔法,筆者暫不劇透,有興趣的讀者不妨看看。
艾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