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與閱讀

每個寫作的人都有自己的枯水

期，或者瓶頸時刻，那時心亂如麻，需要平

定下來。在再次動筆之前，我喜歡去逛實體書店，

尤其是舊書店。

電子閱讀時代，舊書店一般都沒有甚麼顧客了。躑躅書堆中間如回歸古舊森林，實體書的氣味讓人想到在你之前的讀者的體温，翻閲之說不定還看到前人的感慨言語，墨水褪色淺淺。當然，最好翻閲古籍、古詩詞，裏面有大寂靜，別看當代的顛倒夢想。

最終我會在舊書店流連幾個小時直至打烊，買一堆乏人問津的書，這樣能讓我回復恬靜。寫下下一個字的時候，彷彿舊時日的鬼魂附身。

當我帶着相機去書店的時候，我更會發現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西西寫過一本書叫這個名字），在書頁翻動之際——在時空的無數層摺疊與交錯之間靜止下來，完全不在乎被我的鏡頭瞄準。我想這種靜力，除了寫作者，攝影者也應該學習。

書寫前的閱讀是作家的儀式，攝影師的儀式又是甚麼呢？如果用逛書店比擬，首先你要選對你的書店——換作攝影，則是你要選對自己的創作領域，即所謂主題範疇，在一個合乎自己長期所思所想的世界裡，你更容易找到藝術家自我的投射，用詩人艾略特的話說，那就是“客觀對應物”。容納此物的世界是一個大森林，你端着相機鏡頭，開始狩獵。

且慢，雖然我們現在都用方便快捷的數碼相機了，但不要忘記底片時代我們對攝影的慎重，固然因為底片有限、測光對焦等都無法實時檢驗，我們要屏息一下才按下快門。簡直就像書裡的魔法師一揮魔術棒，之後在黑匣子裡發生的化學反應就是魔法了，我們打開一本從沒看過的書，可有一樣的期待？

最後的曝光，是屬於靈魂的。在底片時代，我們要另闢暗房，調校藥水，計算顯影定影時間，最後還要把相紙烘乾，聞到它的香味。我們在書店裡油然醒來，也沉醉在書的香味裡，只不過忘記了之前在字裡行間的迷失，都做過怎樣的夢，怎樣把書裡的故事與自己的故事進行編織，才有共鳴與移情，擴印出另一幅屬於自己的靈魂圖景？

這樣，我拍下下一張照片的時候，也彷彿有未來的鬼魂附身。

圖／文：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