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裡間

從除夕到大年初三，不是天寒就是下雨、甚至又天寒又下雨，躲在一隅讀讀書寫寫東西吧！也算是過新年的一種狀態。大年初四，忽然暖和了一些，幸運還有陽光。於是，我決定出門，到植物香氣瀰漫周圍的山裡間去。

半小時車程不及，就走到一個不知到過多少次的山腳下。年輕時上阿爾卑斯山，曾不願坐纜車，而步履輕捷地走在狹窄山路上；如今，卻靠着登山手杖，步步為營地向前。逢氣喘吁吁，就原地站着仰天長歎……這是一個滿是松樹的山坡，踏着滿地松葉，頓覺樂趣無窮！就像二十五年前，我曾借住在巴黎獅子酒店，一出門向右走，見到大道上遍地梧桐葉子那樣煞是好看。眼前的松葉都已乾枯，但這是一種很正常的生存循環，松葉總有一天會變成肥料，以讓每一棵看起來孤孑獨立，然而棵與棵之間卻有着某種情感聯繫的松樹生生不息。

在城裡住得久了，一處身山裡間，就感空氣特別新鮮，環境寂然無聲。大自然就像人一樣，最大的快樂來自於給予，而不是獲取。當帶着欣羨心情站在一個高地上，可以遠眺對面山頭的一大片青綠；尤其可以欣賞，在陽光穿透樹葉縫隙之時，所出現的層次豐富的顏色。樹木也像人一樣，活着就是生命的最大值！沒有人會為就在我身旁的高矮不等、粗幼不一的松樹施肥、澆水，它們只靠自身的頑強意志以延續光陰。很難過地見到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松樹，它不像德國／瑞士作家黑塞那棵心愛的南歐紫荊般完全斷裂，而是躺臥着大半個身子！它分明不是被人為破壞，而同樣為狂野的風所吹襲。我很奇怪，前後左右有那麼多相悅相戀的同類，竟無法在其危難時保護它。但你想不到吧！我居然見到挺拔不復的松樹，枝頭綻放出新葉新芽！仔細地蹲着看，原來它靠的，只是一條條緊貼泥土的細根；所以，即使它已嚴重地被摧殘，卻依然活着！而且，它也並不為其他松樹所厭惡所拋棄，在它旁邊，就有一棵看似柔弱的松樹在陪伴着，柔弱松樹承受着被重創的松樹的一些枝椏。我暗自慨歎沒有能力，在原地挖一個深坑，把受傷的松樹扶起扶直，雖然我對它油然而生憐憫之心……

我知道，山坡下有一個我難以俯視得到的小村叫和平村，和平村只有約三十五戶人家、一百五十多居民。還是站在被颼颼山風吹着的高地上時，我倏地生出原始思考：我不願意看到會有那麼一天，有人把這個山坡山頭上的松樹砍伐精光，而建起了甚麼甚麼別墅，甚至甚麼酒店……真到那個時候，同樣生生不息的和平村就不再和平，空氣也不再新鮮，環境也不再寂然無聲。

西 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