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覺
“瘋堂,謝謝。”
“瘋堂?我也住那一頭。”
一個人在車上一整晚了,一路上都沒有遇上半個人攔車。正想着這晚要不要乾脆提早收工時,一個女人卻在這時上了車,而且是去我家那一邊,真好。
“你是電台DJ嗎?” 女人突然問道。
我從倒後鏡看了她一眼——長直髮,淨色闊領口上衣,雖然戴了口罩,仍看得出眉目清秀,但清秀中卻滲出不淺的醉意,應該是喝了不少酒。我不禁輕嘆了一口氣,以最簡短並且希望終結進一步可能展開的對話,回答她︰“的士司機。”
以為她會像其他醉客那樣再東拉西扯些什麼,盡是一大堆無聊無邏輯的話又沒完沒了的煩人,但她只是安安靜靜地望向車窗外,若有所思……大概是失戀了吧,才會深夜一個人喝得半醉,在筷子基的一家酒吧路口等的士回家。
她的安靜,抑或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後又突然陷入的沉思,竟倒過來讓我忽然有點衝動想開口,隨便說些甚麼都好。當意識到自己有這個異於平常的念頭時,我從倒後鏡察覺到她正要把頭從車窗外轉回車廂內,便突然有點心虛似的,以一個比她稍微快一點而又不動聲息的節奏,將自己的目光駛正,專心望着眼前的馬路。繼續開車……
專心望着眼前的馬路,深夜的街道人車稀少。這兩年過得還真不容易,機場的工作沒有了,便試着當兼職的士司機幫補一下收入,但這沒完沒了的疫情,沒什麼旅客都是意料中事了,可是不知不覺地,好像連不少本地人的消費意慾也一同拉下來了似的。不說別人,自己便是了,收入大減下,這近一年幾乎都沒有去酒吧那種地方消費了。
收入稀少,消費意慾稀少,與深夜街道的人車一樣,稀少。一下子,便到達瘋堂了。
“到了。” 我說。心裡想着,反正星期三的深夜也沒有多少客人,近日的油費又漲價了,我也不如提早回家去睡覺算了。
她在看到咪錶顯示出最後的收費後,便隨即往自己的手袋裡找錢包了,但找着找着,也找了近半分鐘了。看着她稍微慌張的醉模樣,怪有趣的,但她應該不會弄丟了錢包吧?
有手機的話電子支付也可以的,就在我差點要說出口時,她剛好把錢遞了上來,跟我說了聲“謝謝” ,還真是個有禮貌的女人。
“我謝謝你才對,現在市道不好,謝謝你仍幫襯的士。” 我由衷地說。
她推開車門,下車前,還向我說了聲“拜拜”。那一聲“拜拜”,聽起來怎麼竟有一點親切感?又竟有一點不捨的味道?理智告訴我︰算了吧。我搖了搖自己的頭,一定是錯覺。錯覺。
她下車後,我便沿着單行線駛到街尾,正要轉彎時卻從倒後鏡看到——她還站在下車的原地。
她怎麼還站在下車的原地?而且是面向我離去的方向?
突然有股強烈的好奇,混合一股莫名的衝動,是這晚第二度忽然冒起的衝動了。
是錯覺?所有的“錯覺”,在求證之前皆有可能是“真覺”是錯覺?每一個當下生起的“錯覺”。都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真覺”。是錯覺?是錯覺也罷了!在這段了無生氣的日子裡面,就藉着這股難得的衝動助燃吧,就讓這道未明的錯覺奔馳,將我駛回去……
言 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