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之名秉公行義
提起南非最具代表性人物，
相信非已故前總統曼德拉莫屬。然而在致力廢
除種族隔離政策的漫長歲月裡，如果忽略了聖公會開普敦教區榮休大主教、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德斯蒙德 · 圖圖（Desmond Tutu），南非近代史的拼圖便無法完成。
從教育轉向神學之路
剛過去的聖誕節，圖圖蒙主寵召，享壽九十歲。南非總統拉馬福薩形容他的去世，是國家痛別一代南非傑出人才的一章。他盛讚圖圖為南非的後代子孫留下一個解放的國度。曼德拉生前曾形容圖圖的聲音，將永遠是無聲者的聲音，而他本身就受過這位人權主教的恩惠，因為圖圖曾經運用個人的影響力，推動時任總統德克勒克（
Frederik Willem de Klerk）領導的白人政府，釋放當時仍在服刑的曼德拉，並促成南非廢除種族隔離政策。
圖圖一生，以人權神學為本，在對抗種族隔離政策、推動南非人權、追求正義及種族和解方面，這位“不安於分”的神職人員，可謂功不可沒。圖圖一九三一年生於南非克萊克斯多普城，自小家境清寒，體弱多病，求學期間成績優異，亦開始對宗教產生了興趣。少年圖圖本來立志當醫生，但因家人負擔不起高昂的學費而轉讀師範教育。
踏入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圖圖因不滿當時南非極右派政府以班圖教育法為手段、實質上推行種族隔離政策為目的，決定離開教育界，轉而投身宗教事業。他在約翰內斯堡就讀由聖公會管理的聖彼得神學院，深入學習聖經、聖公會教義、教會歷史和基督教倫理。該校校長柏森曾盛讚圖圖“有非凡的學識和智慧，做事非常勤奮。他為人謙和、合群，有明顯的領導才能”。在攻讀神學期間，圖圖曾以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為題著文，並取得當年大主教年度論文獎。
“踩過界”的大主教
一九六○年，圖圖被任命為聖公會牧師，兩年後移居英國，在倫敦國王學院深造神學，直至一九六六年返回南非，自此展開他以宗教介入社會運動的終身事業。圖圖曾在南非多間大學任教，其後平步青雲。直至七十年代中，他接受多項重要任命，先為約翰內斯堡聖公會牧正，其後被任命為萊索托的主教。
自一九七八年始，圖圖成為南非教會理事會首位黑人秘書長，在八年任期內，他致力將理事會發展成一支反對種族隔離運動的重要力量。面對少數白人統治的南非政府，圖圖多番警告種族隔離政策只會導致種族衝突和暴力，但強調非暴力抵抗的重要性，並借助外資的經濟實力，試圖施壓政府改變種族隔離政策。
在圖圖的帶領下，南非教會站在反種族隔離抗爭的最前線，被當時的政府視為眼中釘。在種族隔離時代，圖圖經常出國訪問，且從未停止呼籲世界對南非實施制裁。南非政府不甘示弱，兩次取消他的護照效力，使圖圖只可帶着一份標明公民身份“待定”的文件旅行。面對政府打壓，圖圖並未退縮。他爭取南非各族平等的公義之聲，引起國際社會關注，最終在一九八四年為他贏得諾貝爾和平獎。
圖圖聲望如日方中，他在南非社會的影響力，為日後促進種族和解提供了客觀條件。一九八六年，他成為開普敦大主教，即南非聖公會中最高級別的職位。權力在手，圖圖沒有選擇“強勢領導”，相反強調建立共識的領導模式。同年，他擔任全非洲教會會議主席一職，影響力進一步擴至非洲大陸。直至一九九○年，曼德拉獲釋，跟時任南非總統德克勒克，就結束種族隔離政策達成協議。在雙方談判過程中，圖圖代表黑人派系，積極扮演調解角色。
一九九四年南非大選，曼德拉領導聯合政府，新國民議會選他為南非首位黑人總統，他隨即任命圖圖擔任一個備受爭議的職位——真相與和解委員會主席。委員會旨在調查南非歷史上種族隔離時代侵犯人權的行為，最終促進全國團結與實現民族和解的目標。
轉型正義，由寬恕開始
接下這個燙手山芋，不論圖圖採用什麼方式處理歷史遺留的問題，都注定無法討好所有人，更何況在南非這個數百年來一直“黑白分明”的世界，黑人和白人跨世代的仇恨、冤冤相報的壓迫與殺戮，要實現真正和解，又談何容易。然而難題在前，圖圖以智慧和無畏精神，嘗試找出治本的答案：若要從歷史上尋找解決問題的方向，“紐倫堡審判”和“全民遺忘”或許是“靈感來源”：前者審判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德國的主要戰犯，還歷史和死難者一個公道；後者就如日本官民長年自欺、對二次大戰所犯下的戰爭罪行拒絕反省。
在南非向前邁進的關鍵時刻，圖圖選擇了第三條路：以赦免罪行為條件，換取毫無保留的歷史真相。在邁入千禧年之前，圖圖出版《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書中披露眾多因種族隔離制度而導致的悲劇，內容怵目驚心，尤其在揭露加害者兇殘麻木的邪惡細節，人性之醜陋，實在令人髪指。二○○三年，真相與和解委員會公佈最終調查結果，嚴正警告南非政府切勿對犯下種族隔離罪行的人全面大赦，並敦促企業與政府合作，向前白人少數政府長年傷害南非數百萬黑人平民提供賠償。
圖圖提倡的轉型正義，不可能滿足所有南非人的要求，但卻為國家避免世代捲入以暴易暴的漩渦、邁向種族和解踏出勇敢的第一步，關鍵之處在於基督教的寬恕精神。自七十年代開始，圖圖的言行，就已引起兩極反應：白人自由主義者批評他思想激進；黑人社群則對他讚譽有加，他所推動的反種族隔離運動，更備受國際肯定。晚年的他雖已卸任公職，但不改敢言本色，就LGBT（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跨性別者）平權、安樂死等議題積極發聲，甚至公然挑戰天主教教義。如果寬恕是《聖經》的主題之一，圖圖無疑實踐了基督教義，為南非以至全世界，示範如何以公義，讓社會撕裂的傷口慢慢癒合，就如他曾說過：“寬恕是一門古老的學問。”為了促進社會長久和解，消弭對立，圖圖以一生奮鬥經歷，為南非撒下了世代和平共存的種子。
杜然（文化評論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