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羨鴛鴦不羨仙”背後意義

早前的文章提到中國戲曲有極重要的教化功能，包括“情與義值千金”、“下下人亦有上上志”和“彰顯女性地位和偉大”。除此以外，中國戲曲還有一極大的主題，就是“只羨鴛鴦不羨仙”。這主題不但見於一般戲碼，更多在神話劇中出現。

《白蛇傳》中的白蛇白素貞為救許仙，甘與法海為敵，明知勝算不高也要冒生命危險去救他；《寶蓮燈》中的聖母娘娘因與劉彥昌的一段情緣而被二郎神囚壓在華山；而改自聊齋《追魚》中的鯉魚精為了與張珍做對人間夫妻，也寧受苦被觀音拔去三片金鱗，貶為凡人。從狹義來看，這些戲碼在表揚女性的堅貞和敢愛敢恨，但其中“只羨鴛鴦不羨仙”的主題更不容忽視。中國社會裡，“家”是繼“國”的核心觀念，家建基於男女相交締結姻緣而來。美好的家庭由此而生，再而孕育下一代，所以男女到了適婚年齡談愛論婚十分正常，且是建立“家”的重要行為；所以“只羨鴛鴦不羨仙”並不是表面看的只是追求愛情或沉醉於男女之事，而是在於建立家庭。神話中由此出發，更見動人，連神仙也願棄列仙班，甘為凡人眷侶。除了大反一些人過度迷信去求仙得道的虛無信仰，更直接說出連身為神仙都不願再為仙，要學凡人去成家了。這中間就不是觀眾甚至好些專家顧問批評中國戲曲大多講的是情情愛愛，太過油膩，甚至與時代脫節的表面和簡單。

十一月七號，筆者看了由李秋元與黄小鳳夫妻檔分飾生旦的《追魚傳奇》，正好談一談。張珍與丞相女金牡丹自幼訂親，張父母去世後便來投靠金府，卻遭冷眼。張寄居後園碧波潭草廬中讀書，碧波潭中的鯉魚精見張純樸敦厚，化身小姐相會，兩人情投意合，後張碰見真的小姐被嘲，其後還有真假包公審真假小姐。場一〈潭畔盟心〉除了戲文的表面，鯉魚精被張珍感動決意化身小姐會見，鯉魚精對其同情早就暗帶魚精的人性化，她的出現是人的身份，而非以法力去暗助張珍。場二〈花園錯會〉張巧遇真小姐，遭其侮辱的戲文表面外，內裡說的正是傳統富貴官僚嫌貧愛富的觀念，這個觀念自然衍生出很多不良後果，亦是破壞可以建立美好家庭的由來。場三〈書房訴情〉魚精變身小姐匆匆前來解釋希望張明白體諒，二人互訴心曲，戲內就含魚精已完全投入與張珍的愛，不想他傷心，要不用法術懲戒金家父女。場四〈觀燈惹禍〉生旦攜手觀燈被金父看見，金父誓要責女，這場雖是過場戲，然生旦短聚共樂之愉快，不但予劇中人、甚至觀眾感到沐浴愛河的男女真如鴛鴦般親近甜蜜。這種情感自然不過，神仙也不能抗拒。場五〈真假牡丹〉由真假包公來判，最後鐵面無私的真包公明知孰真孰假，卻被龜精扮的假包公指丞相嫌貧欺婿才有假小姐出現慰真情，何必要拆散二人，真包公如當頭棒喝，願一隻眼開一隻眼閉，放過魚精。這場乃此戲核心，戲裡戲外都彰顯真情的可貴，富豪的無情勢利，連從不枉法的包公也看不過，同理心和大愛得到保護。尾場〈天羅地網〉戲面是丞相不甘，命張天師找來天兵天將誓要捉拿兩人的大開打，戲內外鯉魚精為救張，獨鬥天將，張珍雖為凡人也對魚精不離不棄，幾度追去欲幫一把，仙凡已無界線，因愛能讓人敢於共赴生死。最後觀音出場給魚精選擇，是法外開恩，但魚精仍然要揀做凡人，背後就是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主題。

愛就有這麼神奇的力量，而家是愛的最終依歸，在中國戲曲中，讚揚愛的偉大，也含家的重要性。其實這個核心思想十分現代，君不見很多現代男女關係看似很開放，其實很多當事男女，最後都是想着要成一個家，所謂自立家門，而非混世偷歡，只不過很多是失敗者而已。中國戲曲“只羨鴛鴦不羨仙”的主題是從文化根底和社會基礎上去建構男女關係，而維持這美好的關係就是家。這樣美好的事，就連神仙也嚮往。

回說這個戲，因疫情關係延遲了年多才安排上演，李秋元、黄小鳳分演的生旦不但很合拍，亦展現了二人精湛的功底。黄小鳳在首場由魚精變身小姐，在轉圈間已把身上裝束改了，身段動作十分漂亮。其後與天將的大開打，手拿大刀再轉換長槍身手都敏捷精準，落手快、節奏爽脆。李秋元今次演書生亦不無發揮，上半場與黃小鳳有大段唱文，以小生應功亦見瀟灑；後半場動作增多。有些版本演到天兵天將下凡幾乎變了旦角的戲，男主好像失踪，這個戲的處理就安排張珍明知自己為凡人幫不了魚精，也要拼命追去幫助她，李秋元以各式的甩袖功和水髮功大步併細步走着來表現其對魚精的不離不棄，動作新頴可觀，這段不但讓演員展示其出色的功底，更加深其對魚精的真情表現，令成個戲更圓滿。

另外場五〈真假牡丹〉中，主辦單位找來兩位份量相當的演員分演真假包公，飾真包公的年輕演員一點鴻唱做俱優，令這場戲力度十足。

鄧 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