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藝社與東方基金會的秋季沙龍
執筆之前,筆者正在備課,科目是“藝術與電影”,課堂內容是當代藝術的誕生與電影的關係。要談當代藝術,必然要由馬塞爾 · 杜尚說起,在看資料的過程中,筆者記起了杜尚的“成名”之作《下樓的裸女二號》(Nu descendant un escalier n°2)是於一九一一年開始創作的,距今剛好一百一十年,這一個多世紀以來,當代藝術在杜尚向既有藝術形式的挑釁中正式展開。事實上,當年杜尚完成了《下樓的裸女二號》之後,於一九一二年準備於巴黎舉辦的“獨立者沙龍”中展出,但卻遭到包括杜尚的兩位親兄長在內的沙龍評審委員會拒絕,理由是他們認為杜尚的這幅畫作不符合“立體主義”風格,更荒謬的是,因為畫作的題目《下樓的裸女二號》被杜尚隆而重之地用法文大寫寫進了畫面上,杜尚的兄長們認為這種做法太過分了,並說:“裸女是不會下樓的,只會靠在樓梯的邊上。”而其他的評審委員也居然同意了這種說法。後來杜尚在接受訪問時回憶了當時的情況,他的兄長們來到了他的工作室,告訴他如果不改寫畫作中的題目的話,那他會被取消參展的資格,杜尚說:“我當時什麼也沒有跟兄長們說。但馬上就坐出租車去了展廳,毫不猶豫地把我的畫帶回家。這真的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捩點。”當時的杜尚才二十四歲。
沒有想到,這個轉捩點造就了後來聲名大噪的當代藝術之父,杜尚的這幅《下樓的裸女二號》終於在一九一三年於紐約舉辦的“軍械庫展覽會”(Armory Show)中展出,卻迎來了各界人士(其中包括了美國總統羅斯福)的負面評論與譏諷,並引來了前所未有的哄動,約有八萬七千人參觀了這個展覽。五十年之後,於一九六三年杜尚在回顧事件中說道:“今天的公眾可以接受它,但當時並非如此。當時立體主義有點強迫公眾去拒絕它。”杜尚說:“相反,今天,任何新的藝術運動在開始之前幾乎都被接納了。看,藝術不再有震驚觀眾的能力了。”眾所周知的是,於一九一七年,杜尚以別名“R. Mutt”參加了獨立藝術家協會於紐約舉辦的大型藝術展,這一次他用了一個簽了名的小便池參展,並命名為《噴泉》。當時的參展規章說明,參展者只要付款就能參展,於是杜尚的《噴泉》沒有正式被拒絕,但事實上,在整個展出期間,這件在藝術史上被視為第一件“現成物”的藝術品卻一直被放置在後台,並沒有在公眾視線範圍內出現過。後來杜尚亦因此退出了獨立藝術家協會。
值得一提的是,一九一一年杜尚參與了於巴黎舉辦的“秋季沙龍”,參展作品為一幅名為《春天》(
在春天的年輕男孩和女孩)的小幅油畫,而後來,有學者指出,該油畫極有可能是杜尚於一九六六年臨終驚世之作《已經給出》(étant donné)的最初藍本。試問,如果杜尚沒有遇到一連串的拒絕與否定,他會否成為日後震撼並深刻影響了當代藝術發展的偉大藝術家?
回到一百多年後的今天,第十二屆澳門全藝社秋季沙龍,筆者引藝術史為借鑑,反思澳門每年一度的秋季沙龍的存在意義。無可否認,作為澳門秋季沙龍的策展評委之一,筆者深知在挑選藝術品過程中所遇到的爭議。藝術品價值與評價除了是美學與技術的討論,還有與藝術史和社會生態息息相關的連繫,藝術家們表達既有的藝術與美學取向外,也同時在探索未知的領域,如何界定這種實驗性的探索能否通過評委會的挑選標準?更甚者,如果實驗的不穩定性正是藝術品本身所指向的藝術本質,它的價值該如何被認可或否定?在面對這些重重問題的同時,筆者深受觸動,認為當代藝術之所以能夠與社會產生共鳴與影響力,正是這種反覆向既有狀態發出疑問的精神。而澳門秋季沙龍的成立,正正給藝術家與公眾提供討論空間。正如上述的藝術歷史中所發生的,沒有爭議,就沒有後來出現的新景象。
澳門全藝社秋季沙龍從一開始就有志於建立一個於澳門藝術家和公眾之間的平台,策展單位向全澳的藝術家開放徵集,收到來自各藝術媒界與年齡層的藝術家申請,從一百三十一件作品中挑選出七十四件,共三十八位藝術家參展,過程中所遇到的繁複可想而知。筆者作為策展人,在此特別鳴謝作為主辦單位之一的澳門東方基金會,於當代藝術範疇給予了本會高度的信任與空間,讓策展過程能順利完成。
此外,今年的秋季沙龍開始一個新嘗試,特別策劃了一個“展中展”,名為“原地——二十年裝置旅程”的朱焯信個人展於澳門東方基金會與秋季沙龍一同展出,二十年前,朱焯信在東方基金會舉行了第一次的個人展覧,二十年後在同一地方,特别展出六組新的裝置去回應過去多件别具意義的作品,經歷了歲月的洗禮,作品被重新思考創作,也為澳門當代裝置藝術記上有意義的一頁。當年裝置藝術在澳門是新的媒材,常被解讀為場境、佈置,Installation仍是非常模糊的一個藝術詞彙,更遑論要以藝術品的身份出售,並收藏。二○○一年的“Love Affairs——朱焯信裝置展覽”以全裝置作品的展覽模式,可說是澳門這類藝術展示形式的首次。展覽圍繞藝術家以“love”借題發揮,讓大眾參與其中,展示的裝置作品媒材包括了大量現成物如被棄置的桃花、紅線、模型人偶、玩具、打卡機,甚至是飯盒、內衣褲等,還有行為藝術、錄像藝術、雕塑裝置等等。這些物件被藝術家的情感連結鋪排在東方基金會室內與室外的空間,被形塑出一連串的裝置藝術體驗,讓觀眾對藝術的定義有更廣闊的思考。
居諸不息,寒暑推移。二十年過去了,再踏“原地”,豈會風景依然?如今當代藝術在澳門已落地生根,藝術家故地重遊,把累積的藝術體會與我們再度分享,世事雖多變遷,但初心可會未變?
最後,作品從藝術家的工作室被運到展場當中,在美麗的東方基金會大屋內展示,於歷史的潮流當中,各有各的命運,而每一件,都蘊藏着藝術家的心事。
於這金風玉露之季,為人們打開了一幕幕的浮想聯翩。
策展人 郭恬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