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簷下 斗室七八家

兒子到深圳出差，發來一張和朋友的合照，讓我猜那朋友是誰。微胖，大眼，一臉敦厚……我腦子閃過許多面孔，很快就想到阿輝！雖然四十年未謀面，但當年他童真的大眼睛，露着板牙的笑容，胖乎乎的圓臉，現在還隱約可見。變化是有的——髮際線後退了。

照片使我的思緒回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廣州，河南龍導尾，鶴鳴一、二、三、四、五巷呈東西走向排列着。這片房屋大多是佔地六、七十平方米的兩層青磚瓦房，路面用長條麻石鋪砌，巷口還有鑿上巷名的牌樓。不難看出，這裏曾經是老居民的安樂窩。

阿輝爸爸一家和我們就在其中一所房子居住。我兩兒與阿輝年齡相若，多年來一起玩耍，已成莫逆之交；兩家人的住房面積都不到六平方米。稍稍不同的是，他們家有側窗，通風採光不錯，住三個人；而我們家的房間原來是個雜物房，只有天窗可透點光和空氣，住六個人。同在這屋簷下，還住着其他五、六個家庭，居住面積也只有十來二十平方米。

那時還沒有大規模興建住房。本地人口不斷增加及大量外地人口移入後，已翻幾番的人口，還是住在原有數量的房子裡，環境的逼仄是可以想像的。以我們家六個人來說吧，僅可放置兩張小床，和媽媽賴以謀生的腳踏縫紉機。稍寬的一張睡兩人，另一張睡一人，餘下三人睡哪裡？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找到辦法：當中四人利用早晚班輪流睡覺，另外一人待夜深人靜，在公共角落把蓆子一攤，便可睡到天亮。

要拉要撒出門百米外有公廁，麻煩的是廚房和洗浴。試想像，午飯、晚飯時間，七、八家人一起擠在八、九平方米的廚房做飯，是什麼滋味？早被煙火燻黑的牆壁和天花，令窗外光線變得昏暗，白天不開燈也不行。七、八家人各有一個蜂窩煤爐。最怕為蜂窩煤生火：先把木柴點着，放上蜂窩煤，用扇子拼命搧……整個廚房煙霧瀰漫，嗆得涕淚縱橫。

但這一屋簷下的七、八家人早已學會應對的方法。大概是同坐一條船，久而久之，這合作更上升為互諒互讓的層次。比如大家學會分先後做飯。先來的做完飯，會把還燃燒的蜂窩煤拿給後來的爐子使用。這樣，為蜂窩煤生火的場面就少得多了。上次得到人家的方便，下次也懂得回饋。

二、三十人共處一屋，難免有人感到不便，甚至有微言的時候。例如早期常有人說我們房間最小，但出入的人最多。我們從不辯解，相反，時常為大家做點事，如清潔廚房、浴室、走廊等公共地方，我母親也經常為鄰居縫縫補補。這樣的日子久了，互相了解更多，微言便逐漸聽不到了。

眨眼幾十年過去，幾個月前我曾經回到那條巷子，可惜那房屋已被拆掉。但是，我還是懷念曾在同一屋簷下生活的人們，以及我們如何學會互諒互讓的生活點滴。

曾國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