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匠說世情

明代的陳鐸，為人風流倜儻，置正事於不顧，卻精通音律，善彈琵琶，常常牙板隨身，高歌一曲，被教坊子弟稱為“樂王”。還工於詩畫。他寫了一闋（北雙調）《水仙子》，題曰〈瓦匠〉，也就是我們說的“泥水佬”。曲云：“東家壁上恰塗交，西舍廳堂初了，南鄰屋宇重修造。弄泥漿直到老，數十年用盡勤勞。金張第遊麋鹿，王謝宅長野蒿，都不如手鏝堅牢。”曲是讚美泥水匠的辛勞和貢獻，認為世家大族都不可靠，只有靠自己勞力。塗交，我們這裏稱為“批盪”。與瓦通，只是瓦乃名詞，而窰是動詞，即蓋瓦。“金張第遊麋鹿”兩句，指歷史上富貴顯赫的世家大族都已衰落。手鏝，是泥水匠的工具，俗稱“灰匙”。

細味這闋〈瓦匠〉，我發覺很清晰地有唐韓愈《圬者王承福傳》的影子。韓愈塑造一個泥水匠王承福這樣的人：他量力而行，自食其力，安於本分，無愧於心。他到過很多豪門大宅進行修葺美化工作，不過一兩年光景，華構大宅便易了主，或被查封，或被沒收，或變成廢墟。確實富不過三代。在他看來，那些能薄功小，尸位素餐，驕奢淫佚的富貴之徒，終究不會有好下場。文章說：“圬（泥水匠）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寶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勳。棄之歸來，喪其田，手鏝衣食，餘三十年。”由於安史之亂，他被徵召入伍，有戰功，但他不受，寧願歸田，可是回到家鄉，已喪其土田，只有當起泥水匠。他說：“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値），雖勞無愧，吾心安焉。”他說：“吾操鏝以入貴富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看來“富貴似浮雲”之言不假。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