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與忘的虛幻
《未忘人》(For-Get)來自一位冷靜的導演。
導演溫珍莉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創意媒體,現正修讀香港演藝學院電影製作藝術碩士。過往短片作品《冬寂》於澳門國際影展暨頒獎典禮的“IFFAM創投會”的短片競賽單元中獲“最佳短片獎”。而新作《未忘人》為去年入圍“澳門影像新勢力”並於本年完成的作品。短片展開於年老的男主角尋找已故妻子的墓,並放下一盒外賣豬手,重要的人物與道具都出現了,故事才開始。
曾經有人把《未忘人》與《爸爸可否不要老》聯想在一起,但除了“失智症”的虛與實外,不論故事與形式,兩者都不一樣,過癮的點都不相同。《未忘人》的優點,是在短短的二十五分鐘裡,為觀者帶來淡淡的觸動,這種情感像茶,讓觀眾慢慢細味,並咀嚼出一種混合的味道,當中包括了呼吸與想像的空間。這大抵也是創作者的優點——純粹、精煉、踏實。
青年導演有着對夢想的狂熱,這種狂熱容易令人浮躁。但《未忘人》冷靜、平實,以精準的場景調度代替複雜的運鏡,對白圍繞重要的人、豬手與一本妻子的記事本展開,短片運用極少的特寫畫面讓觀眾並非參與主角的內心世界,其遠、中景別給觀眾帶來思考與觀察的空間,陪伴着故事去發展,時空與人物的交錯並不繚亂,反而令觀眾投入到失智妻子與丈夫的生活螺旋之中,兩人的對話與相處之間平靜而矛盾,細微的衝突之中,兩個一起生活的人,都難以進入對方的世界。
在一些情感流動的時刻,特寫或許是最直接能接觸觀眾的手段之一,但其實觀眾比任何人都聰明,當觀眾知道了創作者的用意,這種情緒就定必會被破壞,甚至看出了創作者的動機。而溫珍莉沒有打算讓觀眾在《未忘人》中經歷太多情感波動的時刻,因為並不合適,而現時的處理,可說是十分舒服。
剛說到青年導演的狂熱將會帶來的危險,而美術也是個經常能體現的領域,美是個障眼的東西,過度的美術建構着精美與虛偽,卻忘記了服務故事與情感的本身。特別《未忘人》的美術剛剛好滿足了故事的發展,片中主要的場景全都恰到好處,寫實的場景下,是舒服自然的美術設計,以及自然、專業的燈光設計。一個講述平凡人的寫實故事,對本人而言,最好的美術並不是美本身,並不是成本的本身,也不是展現美學的本身,而是令觀眾入信,承托着觀眾的情感流動。如果觀眾能看得見這種設計,那要不是故事出了問題,便是過於搶戲了。
而結局回到一開始的地方,年老的兩夫妻,只剩下一人,妻子留下的記筆本蓋上了,丈夫收拾後離去,卻留下了記事本。記事本戲份不輕,不同的時刻,它屬於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功能。一開始,丈夫看着記事本來到了墳墓。但最後,遺下記事本的丈夫,想取回筆記本,卻迷失在墓園中,穿梭在走道上,身邊全是寂靜的墳墓。生死縱然相隔,但他不如妻子幸運,有一個經常為他執手尾、一直陪伴自己的人。他找不到妻子的墓,也就找不到記事本。
人終歸會老去,人們常說先走一步的,是幸福的那位。觀眾只能凝視一位照顧失智症妻子的老伯,終歸到了會“忘”的時刻,這一刻,觀眾將沒有幻想,沒有保留,老伯也走到人生的末段,但他只有自己,現實嘛,向來都不全是美好,他未忘的,是已亡人。
《未忘人》中有一處夢境,白衣與無人的街道,讓我想起英格曼的《野草莓》。現實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如此的平靜,夢境同樣冷靜地帶出了丈夫內心的恐懼。而突然出現的扭計骰,筆者特別喜歡,它某程度是一個轉折,但同時也緊扣了片中一些幻與真的元素。如果對白能再精準一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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