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色龍

日本已故演員樹木希林在過往訪談中，談到與是枝裕和導演相遇前自己想法上的改變：“把自己變得像水一樣，遇到三角形的話就變三角形，四方形的話就變四方形，圓形的容器就變成圓形，努力讓自己保持純淨無瑕的狀態進到容器裡才是重點。”於是，兩人一拍即合，從《橫山家之味》開始，展開了長達十年的合作，創作出不少動人的電影。

很多有個人特色的演員，常常會堅持自己在表演上曾經奏效的風格，讓觀眾很容易從他們的風格中認出他們的表演，從而累積粉絲和人氣。但除了少數例外，風格從來不應出現在最優秀的表演中，在表演路上如想走得更遠，就不應局限於特定風格中，否則戲路會受局限，只能在特定類型的戲劇中擔綱演出，或演出特定的角色，難有突破。

說到底，表演靠的是觀察和感受生活，將生活的質地注入表演中，而不是本末倒置地將表演注入生活中。很多人有志表演，認為生活中活潑好動、擅於表達、表情豐富，就必然適合，甚至是對表演有天賦。但當一個人連在生活中都很愛演，多年來習慣“只放不收”的表演，如有機會真正在鏡頭前表演，就很難調整過來。試想像一塊冰，不能融化成水，便只有一種形狀，而不能適應三角形、四方形或圓形等不同形狀的容器。無法填滿容器，也就無法填滿觀眾的內心，難以使人動容。

一流演員就像一條變色龍，戲路總是非常廣，能演強悍的角色，也隨時能化身懦弱的角色，因為他們總是從生活中尋找容器，然後將自己調整為特定形狀，並灌注其中。這也是為甚麼當我們觀看樹木希林的表演時，總會覺得她的語氣、表情、動作等都充滿了細節，並且不自覺地以為她不是演員，而是會出現在我們生活周遭的某個老婆婆。

古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