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來了

二十出頭的我，還是政大學生，本着對表演的一點興趣，報名參加李啓源導演的表演工作坊。當年的我，只參與過一兩次系內戲劇公演，誤以為嘩眾取寵的演繹方式，是演繹喜劇角色的不二法門。我當時的表演任務，僅僅是背熟台詞，以及盡量放大我的語氣動作，讓觀眾看清楚、聽清楚，繼而發笑，無異於一名小丑。那些無的放矢的“表演”，如今想來，一定很令人尷尬。

當我走進政大藝文中心的面試空間，李啓源導演坐在對面，雙手交疊，托住下巴，臉帶極淺的微笑，專注地觀察我的一舉一動，看起來城府極深。他沉默卻像要望穿我靈魂的模樣，令我戰戰兢兢，話音顫抖。面試的細節我記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讓我以三種不同情緒，演繹“颱風來了”這句台詞。乍聽之下不難，實際上，你確實可以輕易地以兩種情緒演繹這個句子，但在短時間內揣摩出第三種，卻是超乎想像地困難。面試過後，我十分沮喪。心想：表演，真不簡單啊！

後來回想，雖然澳台地區常受颱風侵襲，但當我們接收或向別人傳達“颱風來了”這個訊息時，一般不會帶有極端情緒。因為居住於發達城市的我們，面對颱風，甚少會聯想到流離失所或類似的慘痛經歷，因此也不會產生隨之而來的恐懼。“颱風來了”這句台詞，像藏了一根針的棉花，在開口嘗試前，你無法了解它的困難。李導要找的電影演員，是未接受太多劇場訓練的璞玉，是幾乎不帶情緒地說出“颱風來了”的人，而非大鳴大放，口袋內裝滿“方法”的演員。

結果，我意外地通過了面試，有機會一窺表演的堂奧。當時的我，對於自己的幸運入選，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我成了李導的學生，也和他一起，以“颱風來了”檢驗前來面試的演員們。

那段日子，我漸漸發現，原來他想找的，是和當年的我一樣的，一張白紙。

古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