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 子

離家之後，我最在意的是鏡子。

為了在宿舍安好一座連身鏡，我走遍廣州各個賣鏡子的城區。當時才知道原來理想的鏡子，不是天生就安好，是需要度量尺寸，需要自己開來再上牆的。

後來在澳門安家，需要一塊鏡子，男友周圍尋，也去鏡舖了一塊，連背板都是在木材場裁切的。那幾年，我深深愛上了哈哈鏡裡的自己，鏡子就跟着我結婚生子。搬家之後，朋友收了它。

畢業後，鏡子並未隨身，新住進來的人，會以一面舊鏡子為伍嗎？接收舊鏡子的朋友，會在裡頭看到我嗎？並不會。看着鏡子的時候，人只看到自己，當下的自己，未來的自己。

住在“男生宿舍”的這幾年，我就再也沒有鏡子了。原來的情意結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消失／消磨掉的呢？我實在想不通。各種會帶來不幸的傳聞我都遇過了：夜半被反射身影的玻璃嚇得半死，一邊收拾着被小孩誤以為是跳進另外一個世界的入口而被一再踩破的鏡碎，一邊想着我到底要吞下多少年的厄運啦。人說鏡子屬陰，我是因為這樣才離鏡子遠遠的嗎？

啊對了，母親是髮型師，我從小生長的家庭就是從不缺鏡子的空間，或許這能說明我為什麼非要一面大鏡子不可吧！同時身為女子髮廊的家庭空間，鏡子裡有一百個女孩子的故事，不同年齡女性的當下，就發生在這些鏡子裡。

熄燈的髮型屋，我依然在裡頭看清八面，貓跳起來、雨從陽台撇入，陌生的女子從大門走來……面對鏡子，也對任何走向年老的時刻，毫無恐懼。

那的確是跳進另外一個世界的入口，一個屬於我自己的房間。在這房間裡，有了觀照自我的時刻。

現在許多角色黏附着我呢，一不小心就着迷在這鏡花水月的身份裡頭，一不小心，就把它們當自己的房間在住了呀！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