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長越粗糙

每回看到潤膚乳的廣告說“回復嬰兒般幼嫩的肌膚”，我都忍不住慨嘆，日積月累下來，被社會磨出的傷口都結痂了，堅硬厚實，怎麼可能回復幼嫩？

不只皮膚如此，心態也如此。那天在升降機遇見一個孩子，為着自己的卡通水瓶哭得傷心欲絕，任誰看見都覺得可憐。然後我想起三個月前，掃地機械人撞倒了我的小櫃子，一整套花紋水杯全成碎片。那還是朋友自歐洲買來的手信，問了官網原來已成絕版。我也傷心欲絕，卻是怎麼也哭不出聲來，淚水也擠不出半滴。

兒時沒有經歷過甚麼，所以每一件事都是大事、每一個人都是重要的人，喜怒哀樂直白而純粹，容易受傷，也容易復原。一個水瓶沒有了，第一反應就是嚎啕大哭，沒有那麼多悲哀、失望和自憐。但挑到新的替代品，漸漸也適應新生。長大後卻是不能了，那杯子不只是單純獲得了我的喜歡，但腦子裡東西太多，反而找不到原始的傷心。明明甚麼替代品都無法安撫那顆執着的心，但看起來和本來的生活仍然無甚分別。

向來靠哭泣來發洩情緒，一旦長得老皮老肉不能自然流淚，便需要依賴外力，好讓自己適時紓壓。刻意看一齣感人的電影，明明感到悲哀不已，鼻頭酸澀。正打算暫停播放，藉此機會好好哭一場發洩發洩，卻又哭不出來，一道哽咽頂在喉嚨處出不來又吞不下。人長大了，連減壓的方式都不得不更迭，終於明白為甚麼晚上那麼多上班族一臉疲倦地出現在水塘或健身房——對身對心而言，不運動都是不行的。

初運動時還會碰撞流血，隨着運動帶來的厚皮老繭越趨成熟，早就不那麼脆弱了，能承受的運動強度也能漸漸增強。肌膚幼嫩與否已不再重要，像我們也不希望自己再因為一個水瓶而在人前失態大哭，生活就是越活越粗糙的一種東西。

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