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黑白照片
這是一張於六十年前,在小城石岐大方照相館拍攝的黑白照片。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照相館拍照很奢侈!那照片是怎樣來的呢?
那天日光燦爛,在現在已變成“孫中山紀念堂”的“仁山廣場”左側、文化館前的空地上,我拉着小提琴。未幾,一位一直站在旁邊聽着的男子,走近我身旁說:“我的正職是影樓攝影師,給你拍一張拉小提琴的照片好嗎?”男子是在業餘文藝隊唱歌、跳舞的鄭成武先生。成武先生人很活躍,又很幽默;他有着古道熱腸,常常遜讓於人。很多人都喜歡他。我那當兒只有十多歲,自然視成武先生為可敬的前輩。有這樣的緣份,加上與小提琴為伴拍照,乃我平時連想都不敢想,何以不願呢?
就在一個晚上,就在那個影樓裏,已忘記前後花了多少鐘點了。只見成武先生先搬來黑色背景布,然後,就擺動着那個能夠移動的座機,還有同樣能夠移動的影樓燈,接着是不厭其煩地反覆調試,最後才終於如釋重負地按了氣動快門……多天之後,我應邀又到影樓,照片出來了,穿着白襯衫的我,臉容清晰;眼睛注視琴弦,嘴唇微微閉着。向內彎曲的左手,指頭停在弦上;右手持弓的食指不過第二關節,靠琴碼的弓子以弓中部分與弦相接。成武先生明顯滿意他的創作,記得他還頗為得意地對我說了明暗的處理。我喜不自勝了。
拍照之後,我仍然勤奮地從師進修小提琴。偶爾把照片拿出來鼓勵一下自己時,我就會想起成武先生。忽地有一天,當我問起成武先生的近況時,聽到的卻是令我慄然震驚的噩耗,成武先生與世長辭了。我以至今茲都不知道成武先生,在哪年哪月突然與我相距如此遙遠,卻銘感無已於他在影樓為我拍照時的那種專注、那種沉毅、那種寬厚……我茫然自失於對成武先生的無以為報!
成武先生的在天之靈,可能並不知道,他生前給我拍的照片是多麼珍貴!其記錄了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的開端。
在那些年月遷變之間,我親愛的父母遭遇很不好,家庭經濟十分窘迫,但仍不顧艱難地支持我學琴。如今,曾經手捧這張照片而懷揣希望的父母,也都先後到天國去了,留下尙在人間的我仍在追求音樂。
我把這張有着多重意義的照片保存得很好,它不像花朵那樣容易打蔫,似乎到現在仍不見一點瑕疵。但當照片給一位舊學生看到時,她根本認不出那就是我!倏然想起英國女作家伏尼契小說《牛虻》中的瓊瑪,當她拿着亞瑟十歲的照片時,竟不敢想像眼前的列瓦雷士,就是她十三年沒有見過的最親愛的亞瑟。歲月啊!就像一把刀子。但侵肌砭骨的往事,總令當事人憶念無窮!
西 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