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魚山敏昌

元氣匡扶字勢雄，蒼龍刻峭筆同功。

中聲汩汨流心腑，萬里瞻天蘇子崇。

清中期粵東書法，輒稱四大家，或以文學名，或稱科第而俱精筆墨者。依年齒排次，曰欽州馮魚山、順德黎二樵、嘉應宋芷灣、南海吳荷屋。二樵以韻勝，芷灣以氣勝，荷屋以骨勝，而能兼骨、氣、韻者，其唯魚山歟？魚山，廉州府欽州人。欽州因欽江得名，建置始自隋朝，地處兩廣，明清時屬廣東，今屬廣西。僻處南溟，自漢以來無文學士，要之，以魚山聲名學問為最，況為壯族者乎。“讀書砥行，無師而成。自官庶常，改戶曹，益以考訂校讎為事。丁憂歸，遂不復出。聞在端溪書院主講，從此山陬海澨，咸知古學，魚山為之先導也。”見王述庵《蒲褐山房詩話》。魚山乾隆十二年生，四十三年成進士。先是，康熙末年惠天牧督學廣東，以通經學古課士，乾隆中葉翁覃谿繼之，魚山即出覃谿乙酉按試廉郡所得，以拔貢入太學。三十五年中舉。自官翰林，以編修分校《四庫》，充禮部試同考官，改戶部主事、刑部河南主事。工書法，由褚入大令，尤精研《蘭亭》諸本。能畫，蘭石之屬，清氣襲人，篆刻剛健銛利，駸駸入古，俱不學而能。復精研金石，時與覃谿論學酬倡。性好遊歷，一一發諸於詩。遍訪五嶽、匡廬、龍門、壺口等名勝，俱刻石留名。登岱頂險絕處於巨石擘窠書“馮敏昌來”四字銘。登崋山時榜書“蒼龍嶺”，山脊路滑，窄不容足，遊人援鐵絚以上且震驚戰慄，尚手拓鎖柱崇禎四年惜薪司御馬監某施造款識以寄覃谿。又稽古鉤沉為《崋山小志》、《河陽金石錄》，修《孟縣志》。其嗜古好奇多類此。受知於錢蘀石、朱竹君，當世俊彥多有往來。覃谿衡文不為不多，素稱得人，而以魚山最稱奇才。與及門諸子論詩，亦以魚山所知最深。內行惇睦，丁內外艱守墓廬六載，每逢朔望皆肅衣冠望闕稽首，再拜祖、師，十年如一日。論學有云：“聖門之學，大抵就事上見心。”“順理成章，至公無我。可以處處推廣。”“知權達變，無歉於己而有濟於人，此之謂仁耳。”持論通達，豈鄉曲陋儒所能見耶。毋怪乎覃谿譽為忠孝無負，天性過人。論詩則推崇元氣，有云：“詩者，心聲也。高下抗墜，單緩焦殺，各有一偏。惟天地之中聲，流於人心而發於詩。有中聲，必有元氣；詩者，元氣所為，非區區格調之謂。能知元氣之鼓萬物，此謂大家。”其詩由昌黎山谷上追李杜，籜石許為正始之音。益以山水拓胸襟，氣格甚壯。有《小羅浮草堂詩鈔》。其書亦如其詩，天骨開張，力扶元氣，故亦氣象博大，愈大愈妙。此其節臨顏書《蔡明遠帖》，山谷譽此書“筆意縱橫，無一點塵埃氣”，天性肫篤如魚山者，縱橫由心，誠可謂得之矣。予訝欽州處海隅，安能生奇瑋之士若魚山者？後讀復初齋詩，知欽州舊刻有東坡“萬里瞻天”四大字，又謂魚山最喜東坡“深谷留風終夜響，亂山銜月半牀明”句，鍾靈毓秀，才不擇地而出，然而必有人物所資，乃能成就。魚山由蘇子而及蘇齋，結千古緣，固知東坡於其性情學行沾溉多矣。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