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瑩的數碼藝術
“空悲浮世雲無定,多感流年水不還。”——杜牧
觀看李嘉瑩的花與海,讓我想到了“浮世”;這浮沉聚散不定的人世間。有趣的是,不論是水中之花、大海或在海浪中蕩漾的螢光,全都是電腦成像,子虛烏有,卻活靈活現。
李嘉瑩出生於澳門,二○○九年學士畢業於台灣淡江大學大眾傳播學系,後於二○一一至二○一三年再赴台灣攻讀碩士學位,二○一四年回澳工作同時撰寫論文,二○一六年於台南藝術大學造形藝術研究所畢業,回澳後從事多媒體設計工作。
於傳播學系就讀期間,李嘉瑩開始了對傳媒與影像的學習與應用,她的早期作品多是實驗性錄像創作,包括資訊傳播與流行文化主題、動畫製作和影像的後期製作等。相對於利用大眾傳媒上所獲取的資訊性影像的粗糙質感,她對花的優美也深感着迷,於二○一六年起,開始了一連串花的創作,李嘉瑩利用3D軟件建構花的形狀及動作,再用後期軟件製作“在水中的效果”。 電腦成像(Computer-Generated Imagery,CGI)是指使用電腦算法產生的影像,主要指模擬現實與大自然形態的三維圖像,算法中的指令描述的是一個計算,當其執行時能從一個初始狀態和初始輸入(可能爲空)開始,經過一系列有限而清晰定義的狀態,最終產生輸出並停止於一個終態,然後循環,周而復始。這種作品的特性是其空性,相對於人世間萬事萬物的“實有”,空性的花讓人感到難以觸摸,在一片漆黑的深奧之中只有寂靜。
繼去年三月首次個展“浮世”(Floating World)之後,事隔一年,這位新媒體藝術家再次展出其全新作品,早前於後牛房實驗場二樓展覽廳展出。展覽“數據如水”(Data Is The New Water)是李嘉瑩自去年個展後創作更深層次的展現。去年的作品,藝術家專注於電腦成像的媒體本身,如何用此科技塑造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影像空間,主要是模擬現實與大自然形態的三維圖像,這一次,數據是水,於作品《種植》中,藝術家用感應器接觸水,來維持虛擬的花的“生命”。於《雨滴》中,動態感應器捕捉動感,用身體隔空影響數碼雨滴打在模擬玻璃窗上的動態。於《海浪》中,用拍掌聲影響熒幕上海浪的波動。
在李嘉瑩的新媒體藝術作品中,數據不只如水,也如聲音、動作等,作為可被量度的狀態,這些頻率被引導、組織、轉送,並被轉換成特定的視覺效果。如加拿大現代媒體理論與哲學家馬素 · 麥克魯漢(Herbert Marshall McLuhan,1911-1980)留下的金句:“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媒體本身就是訊息,那我們該嘗試理解水是怎樣被轉化成數據,然後讓虛擬的花朵保持其生命嗎?還是,藝術家把媒體(熒幕/感應器/水/電腦)自身的特性作為傳播管道,於所謂實有的物質與虛擬的存在之間製造出因果關係,而主題“種植”作為上述媒體作品所承載的內容,只是錦上添花,毫無實際需要。媒體本身就是訊息,然後麥克魯漢早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已經告訴我們:“數據庫中關於我們每個人的記錄越多,我們就存在得越少。”
如今,數據已被喻為“水”,它的必要性比以往說的“數據是黃金”或“數據是石油”更明顯,其海量般的存在,使其影響力更為廣泛深入。人們的手指每天在手機上的微細操作被輸入到電子產品中,像源源不斷的雨水,進入了超級計算機的數據水庫之中,隨時準備好被分析量化,要維持那電子屏幕中被複製和操控的“生命”狀態,輸入的源頭就不能停止供給或停止消費,於是這個永無止境的虛擬世界,透過數據的被組織與分析,反過來供給人類以各種慾望的因,最後讓他們再次達到消費的果,如此循環不息,輪迴不斷。
李嘉瑩在塑造了“浮世”之後,再將數據比喻為水般的存在,將兩種迥然不同的元素(水與數據)並置,以其嶄新、獨特的視覺效果傳遞出簡單卻深刻的意義,指向了讓人驚訝的發現。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在藝術家的數據世界之中,水的各種形態被塑造成滋潤花朵,又滋潤心靈的最根本元素,在“大數據”主宰人類消費與消閒模式的今天,李嘉瑩的作品寂靜地給我們打開了一些很基本、卻遺忘了的詩意場景。
回澳後的幾年間,李嘉瑩自覺在藝術創作上一度失去方向,在商業機構從事設計工作的她,被澳門賭業與酒店業包圍,在喧囂的生活中難得找到只屬於自己的一片淨土。對藝術家來說,創作的空間就是這片淨土,李嘉瑩在土壤中種了花,作了海。現實世界的壓迫感,透過虛擬藝術的空間給釋放出來,這個空間充滿了可塑性,李嘉瑩《海——信仰》的數碼創作與裝置系列,模擬熒幕在海中心,在海面上反射出我們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對着的電子光。這種想像對現實的虛擬非常有力,大海的動態深沉而緩慢,帶動着漂浮的不安,我們每天俯首在電子產品的屏幕前傳送着海量的訊息,究竟為我們帶來了多少幸福又多少哀傷?
“覷百年浮世,似一夢華胥。”
浮世若夢,李嘉瑩在夢中築夢,虛虛實實之間,一切唯心所造,唯心所止。
郭恬熙
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