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途火車上傾偈

小兒子非常生氣，他把桌上的膠擦掃落地板，晾着的衣架也掃落。

防疫在家的時間，電視新聞播報着每日感染人數、死亡人數，無人的空巷，過勞的醫護，幾代人被關在一個狹隘的屋舍裡，成為彼此的壓力球。環境負載力爆錶的意思，原來指的不只是生存壓力，還有心理健康指數降低。

回到三十年前，阿公抱病的最後時間。天空陰陰的，東北季風在吹，雨水打着屋簷。他在生氣。他氣遠方家鄉的農作物因雨抱恙，只要雨來，阿公就陰鬱。我喜歡雨水，淋雨很快樂，聽着雨睡着很安心。但我還是接收到阿公的憂鬱，他從時間那端傳遞給我了。沒有肉身，也能迴響。

等待核酸檢測的時間，天空陰雨綿綿。“從天亮等到天黑！”我直覺非常鬱悶，再這樣下去，還會有憤怒與怨懟，但是接收它的人會是誰？

不是導致“眾人不幸”的誰，在這條隊伍狂怒吼叫的市民，甚至找不到導致我們都在這裡的社會結構（人的苦難是因為某個社會結構運作上出錯的緣故，在修補的過程中，我們互相傾軋）。接收陰鬱的，會是眼前這幾隻……因為親自看到天色幻變而快樂不已的小動物？

就好像，站着長途火車裡，我們玩接龍、猜謎，說一百個笑話。風雨來臨，車頂被掀開，小孩子在雨中尖叫，冷得抱在一起。一個小孩跟另一個說，我覺得你，就像某某故事裡的誰，那樣勇敢的誰。另一個回他，我覺得我們身上有一把叫做日輪的劍，還有一個說那是刀啊笨。一起切開雨和風吧！

我幻想他們長大，誰都沒有接收到時代的情緒，我幻想他們不會去問存在主義，不會成為拋擲論的信徒，不會說因為怪不了誰，所以我們都在這裡。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