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盜名一例

八年前在本欄寫過〈逝去的偶像〉一文，說及自己早年和許多人一樣，也是莊則棟的崇拜者，對其不幸病逝表達了惋惜和悼念之意。我曾想過，因為世界乒乓球錦標賽男子單打“三連冠”，又對打破中美互不交往的僵局有貢獻，這位蜚聲中外的名人是不會被歷史遺忘的。

由於忝為“莊粉”，愛屋及烏，我對涉及莊則棟的大小事都會關注。上世紀七十年代，家姐在軍隊總後勤部系統的電影機械廠工作，興許是政治環境好，曾有一些作家、演員下放勞動，前者如被劃為“右派”的白樺，後者如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莊則敬。姐姐告訴我，聽說邊體驗生活邊指導排演小話劇的莊老師是莊則棟的哥哥，職工們紛紛借機一睹尊容，但大家的觀感相同：這兄弟倆長得不像。以後，看到他在《東港諜影》、《海囚》、《大偵探》等電影中飾演的角色，都是外國軍官或商人，其五官、臉型、身材很像歐洲人，而畫報上、紀錄片裏的莊則棟清瘦清秀，兩人幾無相似之處。

不記得後來從哪裡知悉，莊則敬是哈同的後代，但不知就裏，因為有傳記寫過這位洋富商與妻子羅迦陵並無子嗣，倒收養不少男孩女孩，有華人也有外籍。莊則敬的未亡人茅君瑤“為了更正因私心、獵奇而編造的歷史”，寫下長文〈我的婆婆羅馥貞〉在上海《世紀》雙月刋第三、四期刋出，使我終於解惑釋疑。

據該文記述，羅馥貞於一八九六年生在上海，係黃姓女子與愛爾蘭籍外國船員的私生女，隨後來嫁人的母親生活，常被那戶人家打罵，不時去馬路對面的愛儷園（又名哈同花園）張望。本身也是混血的羅迦陵發現並喜歡上這位混血女孩，收為第一個養女，取名羅馥貞。一九二二年，由羅迦陵作主，她與園內私校教員莊惕深成婚，隨後一同赴京管理哈同購置的永康胡同三百間房子。在那裏，羅馥貞生下兒子則敬，繼又生育一子二女，他們都有些愛爾蘭血統。莊惕深卻趁羅馥貞回滬上交房租之際，與來自順義楊各莊的雷姓女傭暗結珠胎，為恐事泄送回揚州老家居住，於一九四○年八月九日生下一子，取名則棟。以後，兩人又得一女。

常言道“英雄不問出處”，名人亦是如此，但莊則棟好像不認這道理，專著和自傳有意美化父親而貶損羅馥貞，自然是為抬高其母親鋪墊，外人對這類事也難置喙。但他二○○七年在上海雲峰劇場作報告，對着上千名聽眾說：“你們都是上海人，你們知道嗎？上海有個很有名的地皮大王叫哈同。我，就是哈同的親外孫。”與他同父異母的姐姐莊則煌及嫂子茅君瑤那天恰好到場聆聽，當即笑彎了腰。羅馥貞和莊惕深的子女與哈同並無血緣關係，外祖父在順義楊各莊的莊則棟，又怎能變成洋富商的外孫？這豈不貽笑大方！

儘管莊則棟在“文革”時期走過彎路，但他畢竟曾有功績，名聲猶在。不料竟以為市場經濟下價值觀嬗變，哈同有望變身洋人來華創業成功的典範，不惜攀附認作先祖，給自己的出身抹上一層“高貴”的油彩，卻因此墜入欺世盜名的泥淖，反而留下笑柄。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