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日

不等鬧鐘響起的一刹，她已緩緩張開雙眼，伸了個懶腰，反射性地轉頭確認身旁還在熟睡的伴。

陽光穿透被曬到褪色的橄欖綠窗簾，像光環包裹着他的後腦勺，暫不讓他被漸漸甦醒的周圍打擾。而她的一天已開始運作了，她走到客廳拉開雲呢拿色的窗簾，重新曝露於世界面前。

清晨六點半，總是最美好的時間，讓人能在荒涼的夜和車水馬龍的日辰間歇一歇，避過了寂寞，又不急於栽進眼花繚亂的生活。

她總覺得，恰巧在這個時間起床的人，是最幸運的。瞥眼一看樓下的街道，已有數人正前往自己的目的地，她加快腳步走進洗手間。

刷過牙洗過臉後，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一如既往地稍稍瞪大眼睛微笑一下，彷彿在喚醒面部肌肉。她維持笑容，上下左右轉動頭部，整理眉毛，順順鬢角的頭髮，通常都擾攘個五分鐘，確認臉哪個角度看都精神奕奕。忙碌完一天，她大概不記得自己早上曾經這麼有朝氣過，也根本沒有人會留意她的一大片朝氣如何被一天的工作和雜務削掉，但她會期待睡眠過後，一睜眼又回到清晨六點半。

隨着窗外的世界越來越吵鬧，廚房裏的咖啡機、烤麵包箱、被油熱得滋滋聲的平底鍋也配合着叫。一轉眼，四份火腿煎雙蛋已出現在餐桌上。

此時睡眼惺忪的伴，內心帶點不情願地準備參與早已喧鬧煩囂的城市。他已習慣早上起來被席旁的一片荒涼，這片涼大多伴隨着咖啡香，所以每朝心裏泛起的都是感恩。睡在另一房間的兩姊妹，也被鬧鐘打擾夢鄉，被催促着面對接下來一整天的匆忙。她從廚房清洗完畢，雙手隨便擦拭圍裙，此時她的一大兩小已把早餐消滅得七七八八，剩下她那份原封不動。

“你們先擦乾淨嘴角吧，還有蛋汁呢。”

兩小單肩背着書包，抽了媽媽遞上的紙巾，左右兩下擦擦，便丟在桌上。

“媽咪，我們要走了，快要遲了！”兩小已換了皮鞋衝出家門了。

“嗯。去吧，小心啊。”

“你也差不多該動身了吧。”她轉頭向手握報紙、還在關注時事的他說。看到離他緊皺眉頭的不遠處有蛋汁的嘴角，她不禁搖頭微笑了一下，坐下來開始享受她的早餐。

“天啊，每朝翻開報紙便是各種天災人禍、政治糾紛，我們離世界和平還遠呢！”她聽着他的投訴，看看窗外，看看鐘，七點四十五分。她塞下最後一口麵包，迅速清理桌上的杯盤。“哎，你放下報紙，便會發現世界和平得很。”她開玩笑的說。

有一部分的她的確這樣覺得，有三餐一宿，朝九晚五的工作，一家大小齊齊整整，也沒有甚麼不和平的。剛踏進社會時，明明覺得世界不怎麼好，好像總有很多社會問題等待她這年輕一代去發聲、去解決。

數年過去，她發現同時維持自己的生活、工作、社交的平衡已經很不容易。眼界越拉越近，現在也只剩下面前這個家和工作，而當初改變世界的心，就交給下一代的青年才俊吧。

她換好制服，他換好西裝，準備出門。

“你先走吧。”

“哦，今晚見。”他順手拿起公事包往門口方向走。

她像想起甚麼似的，脫下平底鞋，拖鞋也不穿，碎步跑進洗手間，對着鏡子塗好潤唇膏。抿一抿雙唇，稍稍瞪大眼睛，微笑一下。

蘇子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