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青味
我
喜歡青草那種混着泥土的芳香,尤其是被炙熱的太陽曬了一天過後,帶着暖暖熱氣的那種柔和的草香味。閉上眼睛緩緩吸幾下,會覺得自己也像一棵站在太陽底下的植物,身上被灑了明晃晃的夕陽,清涼的微風吹着臉,煩心頓釋。
草的清香是很淡很淡的,就像生活中平凡簡單的、質樸的“小確幸”一樣,很容易被忽略掉。雖然日常生活中每日走的路必定都有青草,但它一直以謙卑的方式生長着,人們往往只會注意高大繁茂的綠樹,柔媚艷麗的鮮花,它長得這樣低,真的低到塵埃裡去了,甚至偶爾還會被人踐踏,何況說欣賞呢?青草是從來不與鮮花爭寵的,比不過它芬芳馥郁的甜香,好在花易凋零草易生;青草也從來不與綠樹爭茂,比不過它高大繁盛的蔥翠,但好在草不謝榮於秋風,樹卻不得不歇落於秋天。
而今看來,草也很是矜貴,經濟條件一般的人是必定養不起它。比如說,人們想要種棵樹或者花,那是輕易做到的事,在家門口或者陽台買個大點的花盆回來即刻圓了這心願,但要是想種草,就不是種一兩棵的心願了,得是一塊茸茸可愛的草地,這樣一算,買再大點的花盆都覺得花不了多少錢了。其實也費不着自己種,在都市的公園裡處處都見得到大塊小塊的草地,雖是被圈起來養,缺了點活力,好歹也算是草地,只要人人都有點公德心,赤着腳進去坐坐,疼惜它們點兒,那草地就都是大家的,何苦自己種。
老實說,公園裡的草香是最濃烈的,因為老是會被人修剪,那兒的草可不能有自己的生長自由,只能按照市政署環衛工的標準來長,長得勁頭太好就得被壓下來。公園裡常常會傳出刺耳的機器轟鳴聲,每次經過聽到,我就知道肯定又是綠籬或者青草在受打壓了,綠草飛舞,草屑飄零,好不淒慘!這時候的草青味不像平常那樣若隱若現,而是辛辣撲鼻的帶着機器鐵鏽的草青味,我以前極厭惡這股味道,它的濃烈中總會讓我想到血腥的味道,是被殘忍的“碎屍萬段”後散發出來的血腥味。但有甚麼辦法呢,人家在公園裡種出來的草就是為了美化環境的,怎麼可能容忍得了青草喜歡自由生長的野性。只是我想,那草肯定也很痛罷了。
比公園“打草”時更清淡一點的草青味,就是下過雨的草地了。一股青幽幽的草香,伴着泥土的溫潤、清涼的水氣結成一起,送到人身上每一個毛孔的空氣是這麼的清新與純淨,像剛剛洗完澡一樣舒適輕鬆。如果願意光着腳丫子跑進草地與它們玩耍一陣,心情必定會更加愉悅,用腳去掃葉梢上清靈瑩澈的雨滴,雨滴都飛起來了,你在裡面笑着奔跑,像是也要飛起來似的。因為有人與它玩耍,青草也會顯得很高興,躲在草叢裡的蟋蟀也很高興,鳴叫着伴奏。再穿上鞋子的時候,小腳丫會有草的清香,體內也覺得乾乾淨淨的,像清晨喝下了一大杯溫水。
而我最喜歡的還是午後的草地,草青味裡有點懶洋洋的太陽的氣味,會讓人想起曬着成熟稻穗的地堂那種香味。那時候我會特別想穿件短袖衫坐在那兒,把手臂露出來曬曬太陽,青草與太陽會讓人非常放鬆,像是在柔軟溫存的白雲裡打滾一樣,比如感覺到綁着的長髮鬆了,我會縱容一縷縷帶有草青味的風吹它散落,金色的陽光像無數的小小的快樂灑在睫毛上,如果有個騎着自行車身上有汗味的大男孩走過來,他興許會腼腆着說:“你的眼睛有好多小星星啊。”
這樣的夢不常做,因為在澳門很難找到如此有感覺的地方,只有立法會前地那塊草地我是喜歡去的,但現在已經許久不去了。那片綠油油的草地讓我聞到了從牛的牙縫裡溢出的青草的味道,可那兒並不允許放牛,人群集會的時候也少,之前聽說還有人想買了這塊草地來起高樓呢,起再多的高樓它們都是住不進去的,可憐的小草終歸也還是沒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一陣子我常常得去立法會工作,午後就會在巴士站等三十二路車,那是回憶起來工作裡面最幸福的時刻了。嫩綠柔香的草青味,站在酥軟的陽光底下,像喝了點紅酒,兩腮粉嫩粉嫩的,微醺。耳機裡單曲循環的民謠不停唱着:“北方的村莊住着一個南方的姑娘,她總是喜歡穿着帶花的裙子站在路旁……陽光裡她在院子中央晾曬着衣裳,在四季的風中她散着頭髮安慰着時光。南方姑娘,我們都在忍受着漫長,南方姑娘,是不是高樓遮住了你的希望……”
正在等巴士的我,不知怎的,那會希望誰也不要出現,巴士慢點來。
薩和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