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花

第四波疫情放緩後，看了好些電影，最喜歡的，是柏林影展得獎的伊朗戲：《惡與他們的距離》(There is no evil)。

電影由四個單元組成，圍繞着劊子手的主題說故事。名導演Mohammad Rasoulof的這作品，因為被指批判伊朗執行死刑的制度問題，被禁出國領獎。入場的觀眾，大概都知道這宣傳附件的。但導演是否只想藉電影傳達弊政？看罷又覺得作品表現的，其實是最尋常的道理。

四個行刑者的故事，分別是“這裡沒有惡魔”、“她說你一定做得到”、“生日”和“吻我”。第一個主題也是電影總題。沒有人願意做劊子手，但有人服從，有人反抗，也各有前因和後果。第二個故事劇情最緊張，士兵誓死抗拒的驚險逃離過程，令人捏一把汗。第三個故事最出人意表，士兵為取得三天公假去替女友慶生及求婚而服從，結果發現他殺的竟是女友一家最尊敬的思想家，姻緣告吹。第四個故事最傷感，即使成功反抗，但付出的沉重代價，是只能半生隱居荒野，臨死想和女兒相認而不得。對比之下，第一個故事最平淡，也最震撼；疼愛妻女、孝順母親、義救小貓的住家男人，夜班工作竟是送人上刑台。由始至終的一臉憂悶替他交代了千言萬語。

即是說，無論是服從的，或反抗的，後果自負，惡法之下，生命都不由人。“生日”的士兵以為熬過兩年，護照和駕照便可到手，美滿人生在前，暫時的屈從只是代價，殊不知親手處決的高尚靈魂，是一滴國家的良知之血。我喜歡這單元，是因為那隱居山野的美女，把摘來的小花給情郎編花冠時，為花兒取了個“隨意花”(pointless flower)的名字。她說花兒因為能隨意生長，所以快樂，所以美麗。話中隱有所指。這藝術意象在電影中起着映照作用。我們沒能在所有劊子手臉上看到歡顏，皆因無人甘願作惡，一旦被派上結束別人生命的角色，自己的生命也從此不由自主。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