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蟬

知了知了，不知為何，從前的人形容蟬鳴用了這個詞，知了知了。

早兩個月有多，一出門就隨處聽見蟬，知知知知知知知了。跟孩子說明蟬不比螞蟻容易，蟬感覺無所不在，四面埋伏，可是只聞其聲，不見其形，非常抽象。無物可指之際，暑熱天時大汗淋漓，有時抱着女兒，跟她一直說有蟬有蟬，好像訴諸抽象概念，說着虛空。她舉目所見只有烈日下的新濠鋒，我一時覺得自己多此一舉，傳達失效，不知從她那邊接收來變成甚麼，單憑聲音，即使想像成橫線直線、某種隱形的機器，也無不可。

蟬不好指認，通常看見蟬本尊，不是蛻了殼就是死在石屎地上。碰見了，總是有些不忍，去指出已流逝的生命，尤其是短暫至此的。但我每次仍然情不自禁，一聽見那三、四種蟬的合唱，照樣興奮，亂指着音源，蟬啊蟬，那些是蟬，她當然如舊半帶惆悵，可能內心還想道，哎，我阿媽還不死心！煩了煩了。至於甚麼是蟬，她大概還不是知了。

比較好的是青蛙牛蛙，聞聲所至，算是多少有些蹤影。尤其在盧廉若公園的睡蓮池，有時聽見的蛙叫，那種溝渠裡的共鳴，確實似迪吉里杜管之類的樂器在發聲。眼睛得費點勁才捕捉隱身池中一身保護色的蛙，三兩隻仰頭而無動靜。孩子還小，跟她說了等於沒有說，才沒有那個耐性，也許更沒有那眼力去追蹤。反正真實世界的蛙，與百貨公司貨架上七彩繽紛的微笑青蛙，不是同樣的物種。

我才想起回憶中的盛夏，與回憶中的童年。除了蟬鳴、鳥叫、田雞在腳邊飛撲而過，竹管搖曳互相觸撫以外，和弟弟說着電視劇的閒話，回首，足有中指長的毛蟲從上空抖落，正正掉在肩膊衣領，立時渾身毛管戙的滋味，驚嚇得彈跳而起。

這些通通加總拼湊起來，是夏之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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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