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的連衣裙

媽媽的衣櫃裡，有好幾件美麗的洋裝，我看過她穿去母姊會，第二天老師說：“香君的媽媽好漂亮，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會說話。”我的眼睛小小，聽着像媽媽是與我不同的仙境來的一樣，着實感到有點驕傲。回到家跟媽媽說起老師的話，她笑得很歡喜：“妹妹呀，在我跟老師說話的時候，躲進我的裙子裡了。”

那些漂亮的洋裝，媽媽後來幾乎都沒怎麼穿出門，掛在衣櫃裡。平日我會拿出來，要媽媽穿一下，媽媽嘴裡說好好好，它們卻還是晾在裡頭。我覺得生氣，媽媽也不怎麼買新的衣服了，那麼樸素。

四十歲的我，常常想起這件事。我也是這樣嗎？我打開衣櫃，有幾件心愛的連衣裙。它們像是博物館的物件，我時常欣賞着。幾年前和李懿在上海買的全絲旗袍，觸感如玉。每個人身邊，都有這樣跟身多年的物件嗎？保有距離，卻從不接近。身邊的朋友都忙着斷捨離，但若說斷就斷真的容易，離散與緣斷，都有法則嗎？人人都能一樣嗎？

我聽自己的身體說話，新陳代謝越來越緩慢的身體，應該是沒有可以斷捨的部分：“脂肪你們好啊！”（大力揮手），沒有建立關係的相處，怎麼會是相處？把家務、工作、小孩、汗臭都拋在腦後。我決定把這些美麗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身。就像喜歡着自己的肥膏，我也發動全身上下，喜歡着它們。

當年在媽媽長裙子裡躲貓貓的小妹妹，後來真的穿進這身洋裝裡。她幫我們打扮着，女兒們穿着她再也塞不進去的花裙裡，她拿起相機，幫女孩們拍照。媽媽原來一直喜歡着這些洋裝，也喜歡着我們。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