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 齒

診室內小孩的哭聲不斷，擾攘了將近一小時，最後仍無功而返。心裡所產生的恐懼抹不走，已被浪費的看診時間也追不回，作為緊接着的下一位病患，牙醫似乎想要從我身上討些安慰。或許早已過了哭鬧的年紀，又或許從小就過分懂事，就算臨陣退縮的大有人在，我也會乖乖就範；只要能不給別人添麻煩，好像再痛也都能忍。

麻醉針刺進上顎後，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說來無奈，迴避痛楚所付出的代價竟也是痛楚。X光片上，能大概看見與牙齒相連的血管與神經，那些即將斷裂再重生的部分，看上去並不可靠；再想到之前提過的術後風險，拳頭裡的最後一絲空氣也被擠走了。逐漸失去痛覺以後，舌尖仍不斷去尋找並碰觸那排在最後的智齒，像是在告別般。身邊的醫護人員都在忙，而我只能像顆齲齒般躺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等待離開。

金屬器具開始親吻嘴唇，腦袋在搖晃，在撕扯的過程中難免會帶走一些血肉，漱口時明明還能感受到腥味，唯獨不覺得痛。鏠針後，牙醫讓我確認兩顆智齒是否完整，像是瞻仰遺容般，讓人不禁去思考它們這一生的存在意義；世上到底有多少顆白活的智齒，一直躲在口腔的暗處，等待腐爛後再被人拔除。我很懂事，所以沒有把難題拋向牙醫，正如那些關於死亡的疑惑，也忍住了。

留下來的齲齒讓人困擾，但也不代表離開就是種毫無代價的解脫，說來無奈，迴避人生時所經歷的過程已是人生。麻醉藥效退卻後，痛楚自然又會襲來，雖然不至於要大哭大鬧，但少許的安慰還是要有，就像童年裡拔牙後的那杯雪糕，和着鮮血往肚裡嚥時，也都覺得甜。傷口癒合後，剩下的空洞也終會被填平，少了智慧的牙齒，今後總算也能活得輕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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