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雪谷清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天地渾成自在禪，還憑墨指識田田。

風塵老我羅浮夢，夢向東京淺草眠。

以指代筆作書畫謂之染指書、指頭畫。宋人馬永卿《嬾真子》記司馬溫公夏縣私第，“諸處牓額皆公染指書。其法以第二指尖抵第一指頭，上節微屈，染墨書之。”乃知宋代已有此法，涑水翁樂為之。迨至近三百年，漢軍高且園以指頭畫擅名一代，之後遂少專門，要之，唯吾粵羅雪谷一人耳。《甌鉢羅室書畫過目攷》：“羅清，字雪谷。廣東番禺人。性孤潔，棄家遊歷。工指法，王丹林處士藏有墨竹屏四幀，雨染煙烘，發秀潤於指間。雷樹軒處士藏有紅梅大橫幅，有古艷古香之勢。又見有萬竿煙雨大幀。”《嶺南畫徵略》記雪谷“嘗覽京師，克勤郡王稱為奇士。香山梁碧珊贈以詩，有‘侯門竹閣稱奇士’及‘十指槎枒煙景闊’之句。”第其行狀不詳，茲據其畫款，別號雪谷山人、羅浮山人、中外散人、五岳散人、嶺南道人。用印有“羅浮公人雪谷”、“號雪谷道號明石”、“羅浮梅花道人雪谷指頭書畫”等等，類此皆可補記載。雪谷擅指頭畫花木竹石之屬，間畫山水、道釋人物，氣韻生動，“惟作畫時須於指甲中藏棉花少許”。見《清稗類鈔》。其畫之佳者淋漓縱肆，直入青藤之室，良由其人胸臆高曠，故能下筆不凡。嘗謂“士有皓首窮經而不能稍裨明時以傅後世者，非父也。使身沒名顯，自有可觀，何必區區仕宦之途乃為足貴哉。”顧自題所畫，山水曰“溪山萬木煙籠密，雲水人耽一棹間”，虯松曰“逸士共持娛晩節，大夫同傲雪霜心”，秋菊曰“橫行天下浮游去，醉抱黃花傲雪霜”，洛陽花曰“姚黃魏紫千般麗，富貴都從紙上生”，芙蕖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一悟一彈指，一朵一濂溪”，蘭曰“霜涵瑶佩清歸楚，露滴王香怨入琴”，竹曰“風霜不改千秋節，水月同虛一片心”，蘭竹石曰“素心欣把虛心契，雲水三生詩夙因”。題老幹梅花，則曰“風塵老我無人共”。關河寂寂，實為自傷矣。雪谷指頭畫多見，染指書則不多見。此其指書自作詩冊頁，句云：“百花結就不求紅，開到雲軒古樹濃。彈罷桐琴看鶴舞，數聲啼鳥笑東風。”款識“羅雪谷指草”。款下鈐“羅清雪谷”白文印。此書純以意行，加以指墨，莫以恆常畦町繩之。雪谷挾長技傲遊大江南北，同光間曾渡日鬻藝，獲交彼邦勝流鷲津毅堂、松本良順、大河內輝聲等。《大河內文書》為東亞三國文人筆談記錄，據云其中亦有羅雪谷筆談內容。所見雪谷畫識，同治六年客京師，同治七年在津門，同治九年在申江，同治十年秋在長崎，輾轉各地，直至光緒三年尚客居日本仙城，同年十月在香江。光緒四年二月已在羊城。可知居日時間約在同治十年冬至光緒三年夏秋之間。據日本東京都編纂之《都史紀要》附表“自明治四年至明治九年末居留地外居住外人表”，明治八年（光緒元年）十月，雪谷以書畫教習受僱於淺草元淺草寺森田六三郎。生卒年據汪孝博先生《嶺南畫人疑年錄》，作道光十年生，一九一二年後卒，年約八十餘。雖未詳出處，然汪先生治學素稱嚴謹，當有據。如是，計其東渡時四十二歲，春秋正盛，故能多畫。而皆冠以大清或大清年號，弗署倭國紀年，奉正朔也，自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