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苦
在《博爾赫斯以及我對影響的焦慮》一文中,翁貝托 · 埃科寫道:“我們的視線經常會停在書架上某一本還沒讀過的書上,同時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懊悔的感覺。”我讀到此處,深以為然。畢竟這類懊悔對我而言算是常態了。
汲取新知識的渴望與對閱讀之苦工的恐懼,兩者總是成雙成對地盤旋於潛在讀者的腦海之中。前幾日,友人向我推薦本尼迪克特 · 安德森的《想像的共同體》,並提到“井井三一”書店正在售賣這本書。我立馬回想起:幾年前,在一家台灣的書店裡,我也曾拾起過它。甚至於在那次初遇之前,我就已在Kindle上下載過它的試閱版。然而在多年、數次的摩挲之後,我仍是覺得膽怯。家中書架上層層疊疊堆積着多少本還未被完整讀過、卻早已不再年輕的書籍。於它們惱怒的注視下,我很難不感到慚愧。
從物質層面來說,書本和首飾、衣物、鞋包並無太大區別。購買即是佔有。而在很多時候,佔有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個句號、一種結局。但書本卻不僅僅是華美的封面、精緻的插畫、昂貴的紙張和迷人的字體:它不只是個用來炫耀人之財力與品味的擺設。
正如社交媒體上陳列的美食照片只能喚起觀看之人空虛的飢餓感和艷羨之情,如果說食物存在的最終目的是進入到食用者的口中,那麼書籍存在的最終目的就應該是被人閱讀。只是前者可能會隨着時間流逝而變質、腐爛,被扔進垃圾桶,奔流入海不復回;後者卻能近乎恆久地沉睡在書架裡、枕頭邊與浴室洗手檯上,時刻提醒着我們:“你仍有未竟的事業。”
於是貪婪成性的愛書者們驚異地發現:盈餘的書本染上了施虐狂的色彩。對它們匆忙的一瞥,便是甜蜜也痛苦的自我折磨。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