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愛真理 吾更愛吾師
內地教育研究為中國研究之一環,而美國又是中國研究領域中發展較早,且各地人才匯聚的國家。根據維吉尼亞大學何漢理教授 (Harry Harding)與筆者早年的研究,美國中國研究發展可分成以下幾個階段:
一、一九六○年代,由於美國二戰後高等教育的迅速發展,各種基金會對第三世界研究的資金投入,促成美國由傳統的漢學走向中國研究。此時期的重點,多以中共建政對中國社會衝擊等為課題。
二、一九七○年代,美國經歷越戰與目睹內地文革的發生,美國學者改採用批判等理論,從整體中國社會結構等觀察,轉向對城鄉社會個案的研究方向,套用各種研究模式,如:趨勢、利益團體與派系等架構,來分析中國的政治變化。
三、一九八○年代,受一九七九年中美建交影響,美國研究人員得以進入中國做調研,可以更詳細、複雜且深入的從事田野調查,但多數研究者仍難以掌握中國的整體發展。
四、一九九○年代迄今,綜合過去研究經驗,美國學者從以往必須借用社會科學的概念與方法等研究途徑,轉而對中國環境發展變化建立出特有的分析模式,彌補過去太重視經驗法則的取向,期能真正掌握中國整體結構與變化趨勢。此外,加上這個時期大批留美中國學生,畢業後進入全美各學術機構工作,使得該領域加入這群通曉中文、了解中國文化與社會脈絡,且受過西方學術訓練的華人知識精英,為這個時期中國研究打造美國整體能量。
只是上述這些中國通也隨着時代演進,而面臨世代交替的命運。其中,二○二○年六月七日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UCLA)中國教育研究專家約翰 · 霍金斯教授(John N. Hawkins, 1944-2020)與世長辭。由於當時正逢美國新冠疫情的最高峰,上述消息幾個月後才陸續傳開,讓散居全球各地的學生們聞之哀痛逾恆,痛失這位摯愛的導師。
UCLA曾是美國中國研究的重鎮之一,長期擔任該校國際事務部主任的霍金斯教授,生前致力於該校與東亞地區的學術交流,且早於一九八○年中期即陸續接受與協助無數來自兩岸四地的留學生與訪問學者,指導博碩士論文。退休後更透過夏威夷大學東西文化中心的資深學者論壇,推動與亞洲及中國的各種學術交流與合作課題。他是一位見證過中美近半世紀以來關係發展,融合了學術研究與生命故事於一身的西方學者。
霍金斯年輕時曾與中國傳奇相遇,在文革初期因緣際會造訪許多內地城市,親眼目睹當時的各種社會運動,成為當時少數造訪中國的外國人士。返回美國後,遭安全人員扣留護照期間,進大學深造,完成與中國有關的博士論文,並於一九七四年出版“毛澤東教育思想”專書,封面印有獲毛澤東接見的合照,成為當年美國唯一的著作,開啟日後持續在中國教育領域的精彩學術生涯;擔任美國核心期刊比較教育評論主編。更在UCLA任教三十多年,其門徒遍及世界各處學界與政界等。UCLA更成為美國西岸中國研究的重鎮之一。
霍金斯出生於美國二戰世代,成長於一九六○人權運動年代,親眼經歷反越戰風潮。曾目睹文革與日後中國經濟等各方面的快速成長,也十分關注台灣的發展,認為華人社會因文化傳承、交流與創新而獨具特色。他也推薦美國重要出版社,出版台灣教育等相關專書。霍金斯退休後更不辭辛勞,每年飛來亞洲參加培訓講座,邀請各地門生,參與國際合作計劃。 這位退而不休的國際學者,在某次國際會議的開幕致詞中,可能因旅途勞累,報告到一半即出現身體不適情況,送醫復健後依然不幸離世,令人不捨。但身為門生都知道:霍金斯教授是在以生命見證對學術的熱愛:活着的時候在杏壇發光發熱,臨走前也不忘在講台上鞠躬盡瘁,樹立典範。
從美國二戰後中國通的相繼辭世,新的世代交替正逐步展開中。這些與霍金斯教授同世代的學者陸續凋零,固然令人感嘆,但他們身後留下的學術風範,正隨着他們的學生,散佈世界各角落。
畢竟,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
周祝瑛(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