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題的奇蹟

這是不是一個冷僻的詞——“簽題”？反正電腦打字的時候無法迅速生成一個純熟的詞語，需要翻頁好一段才可能將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雖然生僻，倒也無生造之嫌。工具書說“簽題”就是指封面上的書名題字，這未免過於狹窄地使用了這個詞語。我想應該是在書上進行簽注或題寫心得文字的意思，類似於“題簽”。放翁有詩云：

掛冠湖上遂吾初，捫腹消搖適有餘。

羹煮野蔬元足味，屋茨生草亦安居。

市壚分熟通賒酒，鄰舍情深許借驢。

更喜新晴滿窗日，簽題重整一床書。

那一天天氣晴好，老人家興致來了，但再大的興致總不至於題寫書名寫了滿床都是吧？這裏實際上是指一邊翻檢圖書，一邊在書上題寫上簡單的說明、印象之類的文字。“簽題”，應該作如是解。

推而言之，“簽題”也應包括在書上簡單題寫貺贈、求正、留念之類的文字，以致送各種各樣的同道書友，這樣的書即通常所說的簽名本，而這樣的簽名行爲，總不能就叫做“簽名”吧？第一，“簽名”一語過於流俗，幾乎每個人每天都在各種不同文書上簽名，在簽到簿上簽名，在快遞單上簽名，在信用卡消費單上簽名，在合同上簽名，在發票上簽名，如此等等。在自己的書上或者在不是自己的書但自己認爲重要的書上簽名，其作爲與這些日常的簽名顯然是不一樣的，表述也應該文雅一些。第二，的確有作家真的就是在自己的書上簡單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可大部分作家還是願意寫上受贈人的姓名稱謂作爲上款，而且有的還願意多寫一些感想式勉勵性的字句，有的甚至還寫有不止一兩句。這就不能用簡單的“簽字”、“簽名”來表述了。那叫什麽？用陸游的詩句中所用的“簽題”最爲合適。

這裏的“簽”，便是“簽注”、“簽記”以及“題簽”的意思，而“題”者，就是寫，更詳而言之，是在某種文本、印本甚至文字、紙張的前面或醒目處寫上一些簡略的文字。於是，“簽題”一詞最適合表述文人在自己的作品前面或者上面題寫一些說明性的文字或祝頌類的文句，或用以贈人，或用以自我留念。所謂的“簽名本”準確地說，或者雅致地說，應該叫做“簽題本”。

爲什麽不叫“題簽”呢？對，“題簽”一詞已經用得較爲普遍，而且也不乏雅致。但問題也就在這裏，“題簽”已經被習慣性用於給書題寫書名，可用於封面，也可用於扉頁，成了“題寫書簽”的縮略語，與我們所討論的在已經成爲成品的書上簽寫題字並不一樣。為免混淆計，還是沿用陸放翁的“簽題”一詞更爲準當，也更加雅致。

書人書事當然是雅致的，因此，我們力推、力償、力主用“簽題”一詞概述文人雅士在書上題字、簽名的行爲。澳門大學中國歷史文化中心和澳門大學圖書館這次舉辦的“簽題奇蹟：大師簽名珍本書展”，就是一種對於雅致的文辭“簽題”的主張與宣傳。

當然，展覽的内容更爲重要。作爲澳門大學“傅天虹漢語新詩藏館系列展覽之二”展，本次展覽奉獻出近百種中國現代文學家、思想家和傑出詩人的簽題珍本書籍。這些珍本書籍多爲著名詩人傅天虹的藏品，其中一部分已經贈送給澳門大學中國歷史文化中心和圖書館，作爲傅天虹漢語新詩藏館的收藏品，此外還有傅天虹友人的收藏。從這些珍本中，人們可以窺見世紀文學大師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艾青、臧克家、余光中、白先勇、王蒙、莫言、金庸、錢鍾書等人的珍貴手筆。缺少魯迅的簽題本殊為可惜，作爲彌補，我們將呈現鈐有魯迅本人書印的《魯迅全集》，那是在戰爭年代出版的第一版，從版本的角度看也特別珍貴。

難得一見的珍本，難以親炙的真本，會在五月的澳門呈現，告訴我們整整一個世紀的文人故事，告訴我們難得一遇的簽題奇蹟。是的，這些簽題珍本，將告訴我們過去一個世紀最了不起的文脈傳奇。

順便，也告訴我們，那叫做“簽題”。

朱壽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