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生葡人大型聚會與族群認同

引 言

土生葡人是東西方文化和民族接觸的產物，作為澳門獨特的群體，充滿着社會學、民族學和文化研究的價值。本文以澳門土生葡人大型聚會為對象，在“傳播的儀式觀”以及“集體記憶”理論的基礎上，對土生葡人大型聚會的情境作分析。最後本文認為作為“慶典”的主題聚會，其重要意涵包括致敬“模範”與歷史榮耀；慶典對土生葡人族群的文化認同是重要的條件。

一、土生族群的社團

數以百計散居海外的土生葡人在二○一九年十一月下旬回到故鄉，參與“澳門土生葡人社群聚會”。一九九九年前後，關於土生葡人的研究長期圍繞這一群體面對政權移交帶來“失根”的迷茫，以及“尋根”的困惑。二十年之後，學者更關心他們以何種內容建構共同的情感空間。政權移交後，人口普查從未有專門統計土生葡人的數量，所以沒有這族群的確切人數。

目前澳門社團超過八千個，與土生葡人密切相關的有多個社團，兼顧不同的生活面。一些古老的機構，幾乎從澳門開埠之初即存在，包括一五六九年賈尼路主教創辦的仁慈堂，和一八七一年成立的澳門土生教育協進會。二十世紀中期是俱樂部生活的全盛時期，澳門俱樂部和陸軍俱樂部至今依然活躍。踏入新世紀，出現了澳門土生葡人協會以及澳門土生葡人青年協會。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葡人之家協會推廣藝術創作，土生土語話劇團每年以土語演出話劇。澳門土生國際聯誼會主要整合海外散居的土生葡人，聯繫各地土生族群機構。現在全球共有十三個凝聚土生葡人的網絡社群“澳門之家”，各地的實體“澳門之家”均設有辦事處，具有穩固的凝聚力。

二、土生社群的聚會

要了解過去二十年澳門土生葡人的身份和族群認同的特點，土生社群的聚會是繞不過去的。大型社群聚會以及節慶儀式，可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懷鄉之旅”，到了一九九三年正式舉辦澳門土生葡人社群的聚會。 隨着二○○四年澳門土生國際聯誼會的創辦，各地“澳門之家”的連結，以及持續地舉辦“澳門土生葡人社群聚會”， 終於促成在二○○九年設立三年一屆的常規活動“澳門土生葡人社群聚會”。

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判定“現代性摧毀了統一性”，導致產生陌生人社會。這情形也出現在澳門，當陌生人社會取代熟人社會，共同體的紐帶日益式微，聚會正是以放大澳門的美好人事、集體記憶來對抗時代焦慮、身份焦慮。二十世紀以來，不同族裔對於身份的追問綿綿不絕，認同的焦點是對於“類的確定性”的意義追尋，例如：我（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少數族裔情感共通的管道如何搭建，和搭建的平台以何種內容建構共同的情感空間正是本文關心的重點。

三、大型聚會

有學者認為，“訴諸情感”和“訴諸理性”是大眾傳播的兩個重要策略，訴諸情感往往更能改變人的態度。儀式與情感關係密切，因為儀式活動是一種營造高情感環境的有效方式。A.N.懷德海說：“情感可以通過儀式得以滿足；而儀式在經過重複與精緻化之後，可以滿足情感……。在整個社會都關注同樣的儀式和情感的情況下，儀式就可以更具生動性，同時情感也可以更具積極主動性。”澳門土生葡人大型聚會實現了系統整合的職責，這一訴求是建基於特定的情感與情境上。

（一）大型聚會的儀式情感

美國社會學家柯林斯(Randall Collins)指出， 情感需要通過社會關係來喚醒，社會成員之間借助固定儀式才能夠維持作用鏈，並控制社會關係。人際關係中的積極情感能夠令社會關係更長久。法國學者莫里斯 · 哈布瓦赫認為，集體記憶是在集體當中產生，同時又密切聯繫着集體。物質的支柱能夠將人們整合在一起，比如圖騰藝術。對此，哈布瓦赫認為周期性舉辦的慶典儀式，能夠在活態歷史傳承過程中形成焦點作用，“在歡騰時期與日常生活之間所形成的空白，其實是由集體記憶予以維持，而集體記憶則是通過典禮性以及儀式性的英雄壯舉形式予以表徵……，集體記憶能夠使得日常單調的生活得以鮮活起來。”

集體是通過對過去的重構與闡釋來保持主體的同一性，這就是澳門土生葡人重複舉行大型聚會的意義。然而，如果缺乏特殊的設計，僅重複舉辦節慶聚會，是無法令集體記憶產生實際效果的。

文化人飛文基說：“第一樣要強調的是，這些聚會是很重要的，當然我也了解到，新一代的土生葡人可能跟我們的想法不一樣了，‘很麻煩啊，為甚麼要跟他們聚會啊…… ’不過，對於我們這個群體來說，是很decisive

的，很重要的。我們土生協會差不多每個月都會聚一次的，組織一個生日會。我們這個會為了保留聚會這個傳統，所以每月最後的周末就會舉辦一個生日會，為這個月生日的會員慶祝。”

土生華子鋒表示：“其實我們可能少了傳統的東西，可能人們覺得太悶了，雖然我們很想給你上課，lecture，介紹給你看歷史，但是人們會睡覺。但是我情願好像第一屆、第二屆的時候，有幾個小時，我說不如帶他們去做一些事情；不如甚麼都別做，從這邊走過紅街市的市場，走過三盞燈，只走兩三小時，走遍舊城區。”

德國學者揚 · 阿斯曼提出“文化記憶”的概念，即文化體系當中都會有能夠讓成員形成歸屬感與認同感的“凝聚型結構”，成員據此針對個人與集體做出界定，而節日本身就是一種針對文化記憶做出的繼承與演示。在紀念儀式當中被記憶的內容有哪些？對此美國學者保羅 · 康納頓認為，應該是一個社群在經過提請注意之後，通過支配性話語(master narrative)以及其講述的認同特徵。節慶儀式的意義表現在借助啟動儀式情感，針對主體發出籲喚，進而喚醒公共記憶。

（二）大型聚會的儀式情境

美國情感社會學家諾爾曼 · 丹森(Norman K.Denzin)認為，“情境既不是客觀現象，也不是主觀的現象，它們產生並存在於現實世界的交叉點上。”情境既是外部，也存在主體的貢獻。本文將在特定時空環境下，綜合展現出來的儀式情形稱為“儀式情境”。土生葡人大型聚會的儀式情境，離不開互動儀式中的情境策略與象徵器物。

1.情感動員

“澳門土生葡人社群聚會”(Encontro Das Communidades Macaenses

)採用“Encontro”一詞表述“聚會”，“Encontro”帶有“約會”、“幽會”以及“會合”的意思。在土生葡人看來，回澳參加聚會是赴“三年之約”。聚會最初由“澳門土生教育協進會”承辦，該會長期陪伴土生成長，與會員有穩固的聯繫。主辦機構的聲譽與“約會”的美好願景相輔相成，產生了很好的動員效果。

這聚會之後由澳門土生國際聯誼會接辦，聯繫十三處“澳門之家”，為全球的土生葡人構建了情感交融的平台。在一個多元的時代，主辦方必須利用儀式來激發成員的參與熱情與想像空間。“聯誼會”也做了宣傳推廣，例如公佈行程的內容。人們的情感在儀式來臨前持續積累，無論是三年一屆的社群聚會、一年一度的宗教儀式、聖誕節、農曆新年，以至日常的聚餐，都會透過社交媒體和官方網站來做宣傳。

2.象徵器物

“核心器物”是儀式的一種典型特質，用來形成集體記憶。當某一物品、某一種行為能夠指代其他事物或深層意義，就被賦予象徵意義。儀式中的象徵物集合了形象與意義、認知與情感的關係，以靜態的方式協助營造儀式氛圍。黑色的十字架以及背着十字架的耶穌像；少女白色的頭紗；長明的燈，焚香的爐，合十的手，無不是“苦難善耶穌聖像出遊”的象徵物，象徵着宗教與教徒虔誠的信仰。

除卻宗教器物，在傳統節日當中，聖誕樹、聖誕老人、紅色長襪等是不少土生的家庭裝飾；臨近農曆新年，土生葡人會按華人傳統佈置家居，進行大掃除，貼春聯。節日中的象徵器物，明顯以中、西文化作為區分節日的來路與脈絡。“象徵”能夠指示和表現某物，會受到與其所象徵的事物同樣的尊敬，如儀式中的十字架、畫像和雕塑，就是一種替代。借助一組或多組象徵符號，現實世界與想像世界熔鑄出一個精神世界；大型聚會擁有了喚醒情感的力量。

大型聚會存在兩種觀看情境，一是“直接在場”，第二是“間接在場”。後者的情感強度不如前者，因此現場主持人的甄選與任用尤為關鍵，他們是重要的情緒發動者，使得現場內外，地域遠近的族群成員共處於一個共享的精神世界。由於缺席成員同樣是族群統合的對象，所以聚會議程、情緒管理以及傳播途徑等因素尤為重要。場內觀看是一種深度參與，在情感上體驗更為強烈；場外觀看的，由於空間距離與接收平台的限制，整體氣氛有所減弱，但儀式上的聚焦更為清晰。

結 論

大型聚會是傳承節日記憶、強化族群認同的重要場域。傳統文化是族群的“根”與“魂”，是最寶貴的共同記憶。兼備傳統節日、節慶和儀式的大型聚會是觀察地域文化的重要視窗，尤其是當土生葡人社群聚會、聖誕節等已成為認可度最高的儀式。總體來說，土生族群的大型聚會是情感重於理性。情感讓人激動、流於表面，和更容易被塑造。大型聚會的儀式化傳播，令聚會外形與對聚會的感知產生連接，產生愉悅，產生審美快感，確證了意義生產與情感起源的關聯；土生大型聚會的文化認同本質上是基於“情感同一性”的情感認同。

澳門科技大學助理教授 鄧耀榮

暨南大學管理學院招生助理 周燕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