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一百根頭髮外婆家有五十根
—澳門人的冼星海情愫
每次路過冼星海大馬路與柏林街交界處,總得在人民音樂家冼星海的銅像前佇立良久。
研究家們都曾說過,音樂並不單純只是音的藝術,它不僅能增加“生命躍動”的色彩,同時還能使生命的力量
更為茁壯。比如孔子時期,音樂就顯示着它的教化作用,“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輟。”比如法
國大革命時,有人說莫札特的《費加羅的婚禮》起着顛覆舊體制的作用,拿破崙聆聽了《費加羅的婚禮》之後,
竟毅然決然地投身於法國大革命的洪流。還比如在沙皇俄國時期,列寧說:“一個有覺悟的工人,不管他來到哪
個國家,……都可以憑《國際歌》的熟悉的曲調,給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
音樂之於冼星海,已故散文家、教育家吳伯簫先生曾在散文《歌聲》中回憶:“回想從冼星海同志指揮的《生產大合唱》開始吧。那是一九三九年夏初一個晚上,在延安城北門外西山腳下的坪壩上。煤氣燈照得通亮。以煤氣燈為中心,聚集了上萬的人。冼星海同志指揮得那樣有氣派,姿勢優美,大方;動作有節奏,有感情。隨着指揮棍的移動,上百人,不,上千人,還不,彷彿全部到會的,上萬人,都一齊歌唱。歌聲悠揚,淳樸,像諄諄的教誨,又像娓娓的談話,一直唱到人們的心裏,又從心裏唱出來,瀰漫整個廣場。聲浪碰到群山,群山發出迴響;聲浪越過延河,河水演出伴奏;幾番迴盪往復,一直輻散到遙遠的地方。”
吳伯簫先生深有感觸說,冼星海“把唱歌變成了一種思想、一種語言、甚至一種號令。千人萬人能被歌聲團結起來,組織起來,踏着統一的步伐前進,聽着統一號令戰鬥”。
何止是《生產大合唱》呢?當時,冼星海所創作《到敵人後方去》、《在太行山上》、《九一八大合唱》、《黃河大合唱》等等,都是一支支激勵國人積極抗戰的號角。
後來,冼星海去了蘇聯,在那裏,他又創作出《民族解放交響曲》、《神聖之戰交響曲》。由於積勞成疾,一九四五年十月三十日,他病逝於莫斯科克里姆林宮醫院。冼星海的生命僅僅只有短短的四十年,可他用音樂喚起民眾的抗日救國精神是永遠流傳的,更是很多人所不能企及的。當時,延安的《解放日報》報道了他病逝的消息,延安各界還為他舉行了追悼大會,毛澤東親筆題詞:“為人民的音樂家冼星海同志致哀!”
記得老家有句俗話:“外甥一百根頭髮外婆家有五十根”,“外甥中舉,外婆家的風水”。注意啊,聽上去後一句的“舉”和“水”讀起來很拗口,可在我們老家,愛方言所限,人們把“水”、“許”讀成一個音,而“許”與“舉”是同一個韻腳。那麼,不是同一個韻腳的“水”與“許”,用老家方言一讀,就非常順口了。雖說老家與澳門相隔甚遠,可在倫理道德上是沒有實質性差異的。外孫、家孫都是孫,女兒的孩子在娘家同樣受到器重。所以,儘管冼星海六歲時就離開了澳門,可澳門人從來沒有忘記這位聲名遠播的“外甥”。
冼星海病逝以後,世界上有兩條大街是以他的名字來命名的。一條在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為了紀念他為當年的蘇聯革命戰爭作出的貢獻,人們便把首都阿拉木圖市的著名大街弗拉基米爾大街,重新命名為“冼星海大街”。而另一條在澳門,澳門人把北起柏林街,南至孫逸仙大馬路的一條長四百五十米的大街命名為“冼星海大馬路”。
為什麼澳門擁有這樣的命名權,因為澳門是冼星海的出生地,因為冼星海是澳門的“外甥”。出生地是人生的第一站,有時有着某種特殊意義。比如,非永久居民在澳門生的小孩,一出媽媽的肚子就是永久居民;而他的父母得老老實實呆滿七年才能轉為永久。又比如,依照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所有在美國出生的人,都成為美國公民,享有相應的居民權。冼星海一九○五年六月十三日出生在澳門海邊一個蜑民的船上。冼星海出生時,他的父親已經去世半年,二十八歲的母親黃蘇英便和自己的父親黃錦村住在一起。外祖父和母親是依靠天天出海打魚來維持生活。年幼的冼星海則隨着他們在海上漂蕩。
澳門人對冼星海傾注了最誠摯的愛,澳門人給了世人一個活生生的冼星海。你看,矗立在冼星海大馬路與柏林街交界處的、修竹與翠柏簇擁着的冼星海雕塑銅像,就讓人感覺他依然活在世上,依然站在黃河邊,依然在指揮着人們高歌《黃河大合唱》。冼星海雕塑銅像的半腰處,浪狂嘯,風勁吹,他的頭髮、他的衣袖,形成一弱一強,一強一弱的多個層次,如同波浪一般飛揚起來;他的臉輪廓是那樣的嚴峻,他左手高舉,右手平放而向內微屈,手指關節凸現着無窮的力量。從指揮的角度看去,他在訴說民族危亡時的顯露出最大憂傷和憤慨;看神情,他怒吼了,怒吼吧,黃河,怒吼吧,中國;他的兩手手指微屈,上下正好構成一個同心圓,那是他的期盼:眾志成城,同心同德,趕走外國侵略者。
從十六世紀以來,澳門是西樂中傳、中樂西輸的集散地,更是一塊音樂福地。康熙年間,兩廣總督吳興祚在澳門聽了西樂後,“坐久忘歸去,聞琴思伯牙。”坦言了洋琴與中國古典名曲《高山流水》的相融。居住在音樂福地的澳門人則經常用音樂等形式來紀念冼星海,這位在外祖父憂傷綿長的簫聲中,在漁民喜憂參半的民謠中成長的音樂人。
每逢冼星海的誕辰日或逝世的忌日,澳門人總會把他的親人邀請到澳門,緬懷他在音樂創作上的輝煌,追思他用音樂對中國革命事業的貢獻。多年來,澳門經常主辦冼星海紀念圖片展、音樂會。最大規模的兩次音樂會,分別是冼星海誕辰九十五周年時,在著名旅遊景點大三巴牌坊舉辦的“黃河大合唱”露天音樂會,及二○○五年舉辦的“紀念冼星海一百周年誕辰音樂會”,規模空前。
二○一九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天,澳門冼星海紀念館開幕。紀念館以星海出生、渡洋求學、事業有成、音樂救亡、永別故鄉、紀念人民音樂家等六大專題,來展示冼星海的輝煌人生。
或許是一種緣份,紀念館開幕後的第三天,自己便有幸參觀了。講解員說,絕大部分展品都是原件,有的甚至保存了近百年。
比如,冼星海在法國留學期間的身份證明文件,上面有着他的出生地及父母姓名的記載;穿衣架上懸掛着的是他曾經穿過的演出服,展台擺放着的是他曾經使用過的小提琴,展櫃裏,有他一九三七年隨上海話劇界救亡協會戰時移動演出第二隊出發時寫的日記,牆上掛着他在湖北武漢同漢口抗日救亡歌詠隊隊員的合影。更有難得一見的他一筆一筆、一頁一頁地書寫着的《黃河大合唱》、《黃河船夫曲》手稿。《黃河大合唱》手稿真跡有二份:一份是一九三九年在延安創作的,另一份是一九四一年在莫斯科時的修訂稿。說起《黃河大合唱》,那是一九三九年一月,光未然艱難抵達延安之後,在除夕聯歡會上,朗誦了自己創作的抒寫渡河驚險的長詩《黃河》。冼星海聽後非常興奮,並且受到啟發,表示要為演劇隊創作《黃河大合唱》,三月間,在簡陋的土窯裏,他抱病連續寫作了六天,於三月三十一日完成了《黃河大合唱》的作曲。四月十三日,首演於延安陝北公學大禮堂,此後,《黃河大合唱》便如星火燎原般傳遍全國,成為抗日救亡的號角。
紀念館內,還存列着冼星海一九三九年五月十九日在延安寫的入黨申請書的原件,在申請書中,他敞開心扉,抒發了對中國共產黨的真情實意:“我們中國需要有一個無產階級的政黨,這個政黨是代表群眾意志,有組織地廣泛地去領導全中國向着一條光明偉大的前途邁進。”他說“對於中國共產黨的奮鬥刻苦精神是時刻不能忘記”,因而他要加入中國共產黨,“把自己貢獻給黨!”從一九三九年到現在,他的入黨申請書已經保存了八十餘年,如今,讀着裏面的滾燙文字,聆聽着冼星海那發自肺腑的心聲,的確讓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走進冼星海紀念館,仿若看到了冼星海的輝煌人生;走進冼星海紀念館,仿若走進音樂殿堂;古人云:“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走進冼星海紀念館,讓人立馬產生一種宗教式的虔誠。
瞻仰完冼星海紀念館,走出大門時,回望澳門為冼星海所做的一切,真的讓人感歎:澳門人用情、用心為冼星海建造了一座永恆的豐碑!
冼星海銅像
昌 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