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身

一

“我今天又去醫院探望爸爸了，他的情況很不好。”

“哎呀，這怎麼辦好？”

“他跟我說，這輩子從一個農村娃做到大學教授，還有這麼優秀的兒女，本該沒有什麼遺憾了……”

惠兒心裏“咯噔”一下。老爺明明是大學裏教古漢語的教授，頗有才識，但不知怎麼的，偏就一直擺脫不了那個想法。

“他就是想走之前能抱上孫子。”

“可是我都四十多歲了。”

“這沒有什麼的，女兒大了不用我們管，我們的朋友、同事也有好幾個要二胎的呢！再說了，以前那些農村女人不是五十多歲還能生嗎？”

“可是……”

“惠兒，這是爸爸這輩子唯一心願了。”

沒過多久，惠兒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鼾聲，她便從枕頭下摸出一副耳塞。

二

凌晨一點，惠兒起身梳好妝，出了家門，把車開到了一家KTV的門口。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車窗外傳來一陣嘈雜聲，爛醉的丈夫終於被朋友拉了出來。惠兒趕忙擠了擠惺忪的睡眼讓自己清醒過來，下車接過了他，好不容易把他扶上後排座位。

回去的路上，惠兒發覺車裏多了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她想向後排的丈夫詢問究竟，但聽着他嘴裏冒出胡亂的呻吟和粗話，又止住了口。

她又好不容易把他扶上了床，匆匆收拾一下，自己也上了床。睡夢中，她感到身子被壓上了一個巨石般的重物，驚醒過來。

“惠兒，給我生個兒子。”

惠兒本想抗拒，但那股濃郁的香水味又順着她的鼻腔鑽入了大腦。

三

“姐下周要過來。爸爸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但她還是不放心，要來看看。”

“哦，那好呀，來探望爸爸是應該的。”

“姐夫和小安也一起過來，我們得陪他們玩幾天。”

“可是我懷孕不方便呀！”

惠兒很清楚，大姑姐一家人玩起來都是樂極忘形的，還愛挑毛病。丈夫說是兩個人一起陪，實際上大多是她一個人包攬了。往年陪個幾天都會讓她精疲力竭，這個時候她實在是不願陪也不敢陪。

“不要緊的，都七個月了，不會有問題。何況他們一年頂多來一次，哪能不陪呢？”

“可是……”

“惠兒，你知道的，我能有今天，是全靠姐姐幫忙，她對我們家恩重如山啊！”

惠兒不再言語，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撐着桌邊，緩緩起身，把碗筷收拾好，拿進了廚房。

四

從上午九點進入景區，到現在已經過了八個小時。惠兒嫌景區裏吃的太貴，午飯時只要了一盒最便宜的雞塊。

景區快要關閉了，一行人向着門口走去。

惠兒漸漸感到腹中胎兒變得重了。她的腹部又墜又脹，上一次出現這種感覺已經是七個月前了。

“我肚子有點不舒服。”

“馬上就要出去了，你怎麼回事，忍忍不行嗎？”

“別這麼說，惠兒是高齡產婦了。”

“是啊！惠兒，你先去車上休息吧，我們有福子陪着就行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還是跟你們一起出去吧，不然你們可能找不着車。”

“那你身子能行嗎？”

“能行。”

五

“家屬在哪？”

“我是她老公！”

“孩子是早產，現在狀況很不穩定，需要搶救。如果搶救過來，孩子很可能會有智力問題，請您盡快決定是否搶救。”

福子彷彿被砸了一記重拳，不斷搓着雙手。不搶救，孩子肯定是沒有了，老婆以後恐怕也不會再生。但救下來如果是個沒有出息的智障，又該怎麼辦呢？

突然間，福子想起來，自己居然忘了問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護士啊，孩子……是男孩嗎？”

“女孩。”

福子又搓了搓手，但他不再想着要不要救的問題了。

六

病床上，惠兒面色慘白，目光呆滯。

孩子沒有了。公公婆婆不曾來看，大姑姐表達了幾句痛惜就坐飛機回去了。

丈夫從未像這幾日一般貼心地照顧自己。若是往日，她一定會感動不已，但現在，這並不能止住她的眼淚。

“吃口飯吧，記得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你最愛吃這個。”

“你吃吧，我沒有胃口。”

“你別這樣，孩子沒有了，我們的日子還得接着過啊！”

“我還得接着生嗎？”

“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爸這輩子……”

“你別說了。”

丈夫住了口，伸出一隻手，搭在了她的手上。惠兒想要躲開，卻感覺那隻手有千斤重，自己的手怎麼也抽不出來。

如 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