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女貞娘反封建

除了“情與義值千金”，戲曲中還有兩大要旨很值得去認識：“下下人亦有上上志”和“烈女貞娘反封建”。

歷史人物如藺相如和韓信雖出身寒微，憑個人意志和努力，最終成為一相一將，他們的故事在戲曲中都有很好的演繹。《白兔會》主人公劉自遠出身寒微，寄居李府為僕役，得小姐三娘下嫁，但三娘大嫂大哥對其諸般刻薄，劉自遠卻懷大志，在瓜園取得寶劍兵書後決定去闖一番大業，終為一品高官榮歸與三娘再續前緣。雖這戲碼主要講的是孝義倫理，但劉自遠的人設正是由“下下人亦有上上志”的題旨出發。去年底“兆雲飛粵劇團”演的民間劇《珍珠塔》也是個例子。河南方卿因家道中落欲求助於在襄陽的姑媽卻被看扁，不但借不到銀両回鄉救母，還被奚落一番。幸得青梅竹馬的表姊暗中贈其傳家寶珍珠塔，惜在途中被賊搶去。正是窮途末路，可他並沒有放棄，回鄉後發奮向上，勤修書卷，數年後高中狀元，回來迎娶有情有義的表姊。雖此戲旨在諷刺世態炎涼，其實也在凸顯“下下人亦有上上志”這份高節情操。

戲曲中不少女性，尤其女主角多是烈女貞娘，她們雖是命運悲苦，卻非悲劇人物，更不是在傳統的枷鎖下逼於做節烈女性，反而為了追求幸福甘與權奸對抗，或敢於違背父母之命而作出終極反抗。《紫釵記》的霍小玉、《蝶影紅梨記》的謝素秋、《六月雪》的竇娥、《再世紅梅記》的李惠娘等為愛敢與權奸對抗；《枇杷巷口故人來》的宋玉蘭、《彩樓配》的王寶釧為追求認定的愛，寧與父擊掌，脫離家庭，摒棄富貴尊榮；而《白蛇傳》中白素貞為了許仙與法海活拼，更不惜為愛而冒露出原形之險。這些女主人公為自由幸福而變得堅強和充滿力量，反映出的多是反封建的先鋒女性。芸芸戲碼中當然有例外，《朱買臣》中的朱妻嫌棄老公無出息，為謀另嫁，逼丈夫寫休書。而貧病潦倒的朱買臣卻沒有看不起自己，發奮上進最終為官回鄉，上演了〈覆水難收〉故事。雖然女主非節烈之人，男主朱買臣正好帶出“下下人亦有上上志”的重要題旨。

除三大要旨從正面帶出人物的高尚情操和氣節外，戲曲亦不乏以反面教材帶出一些義理，粵曲最佳例子是新馬名劇《沙三少》，其有兩段精彩主題曲。上卷〈情挑銀姐〉（與鍾麗蓉合唱）寫富二代沙三少看中僕婦銀姐，千方百計情挑，最後還殺死其夫；下卷〈行刑〉寫的是循環果報，姦情敗露殺人罪成，沙三少被判斬首，在行刑一刻懺悔前事。如從故事看根本是不少現代偵探劇的藍本，只不過現代劇（小說、電影或電視劇）可能着重奇情、搜證和查案的情節以提升趣味而已。《沙三少》重心在因和果，把前因的情挑，和後果的行刑清晰有力地展示出來。先不說新馬的唱腔聲情並茂，〈情挑〉一折唱來抵死銷魂，〈行刑〉則痛誤一生，唔睇單聽都感染力十足。這首曲把一個富二代轉歪墮落到殺人行險的心路歷程有很精彩的描繪，初時的得意忘形和痛快，到知道難逃法網，又驚又怕死，到最後痛切訓勉年輕人莫過貪淫，有很真摯的表述。不過由於這兩段戲曲是直接相關，建議若是演必須一起做，才能讓看官感受到其真正意義，才能凸顯曲中的教化功能。筆者看過一場折子戲匯演，只選了上卷而不演下卷，觀眾尤其是沒有看過這戲的年輕人，只知〈情挑〉的誘惑，而不知道〈行刑〉的痛苦，便不能領悟到戲曲中的真正義理！

凡此種種，都看到在中國戲曲中的人設並非偶然或只為了戲劇效果而生，是在娛樂藝術以外，兼帶極強的教化功能。故事內容或許有些陳舊，但絕不離地，你可以指中國戲曲是一種古老的藝種，但它卻不落伍，其思想，尤其在女性角色方面端的是十分前衛，不少女角人設就算用現代眼光去看也是先鋒人物，她們走在時代之前，為求幸福自由可忍辱負重，且隨時準備犧牲，這樣的女性誰個不愛！這些人物為中國戲曲在藝術性之上又添了一抹光彩和價值。撰寫此文是希望演者，尤其粵劇界能緊捉戲曲中蘊含的這些內在題旨，賦予角色人物更清晰的形象；而看官亦能在欣賞唱做念打的藝術元素外，接收和掌握其中情操而有所領會和得着，不是光看故事。

（戲曲中的教化題旨 · 三 · 完）

鄧 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