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敬畏

沿着海口火山群國家地質公園的便道拾階而上，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腳下是灰黑色火山熔岩砌成的台階，表面分佈着星星點點的斑狀氣孔，記錄了熾熱岩漿冷卻過程中氣體逸散的痕跡。 路邊有形似波浪起伏卻已固化的岩體，那是熔岩流順坡而下逐漸凝結的最後造型。坡上還堆積着巨細相間角礫聚合的岩塊，印證着火山爆發時山體被拋擲砸落的壯觀景象。能否想像：我們身臨其境的，竟是百萬年前開始、直至一萬三千餘年前仍在活動的火山爆發現場！

火山爆發絕對是人類面臨的最可怕天災之一。其原生災害勢不可擋。攝氏一千至一千四百度的岩漿所向披靡，體量驚人的火山碎屑鋪天蓋地，毒害嚴重的火山氣體令一切生命窒息。其次生災害同樣影響慘重。火山活動引發的地震、泥石流、洪水、海嘯，皆能釀成滅頂之災。公元七十九年八月廿三日，意大利維蘇威火山爆發，五點六米厚的火山灰瞬間將繁華的龐貝城掩埋。二○一○年四月十四日凌晨，冰島艾雅法拉火山噴發，火山灰煙柱在空中凝聚不散，火山口上覆蓋的兩百米厚冰迅速融化，導致冰泥流與洪水氾濫。面對此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特大天災，除了敬畏，還能有什麼別樣的第一感受？

正是懷着敬畏之心，我攀上馬鞍嶺火山錐的山脊，又沿着下行小徑向火山口底部探尋。眼前呈現的是一片蔥綠的熱帶雨林。大榕樹垂下的氣根並肩挺立，野芭蕉和龜背竹寬大的葉片盡情舒展。同樣是簇生羽狀細葉，油棕在高處飄曳，鳳尾蕨在低處搖擺。桑寄生和無根藤慵懶成性，或在地面匍匐，或繞着寄主攀援。好一派和諧共處、生機勃勃的景象，哪裡還有一絲災難的痕跡？

然而，這裡確實是曾經的火山噴發口。草木掩映着幽暗陰森的裂隙狀洞穴，指示牌上清晰標明了“風爐嶺塌陷洞口”。萬籟俱靜，深邃莫測的火山口彷彿正在袒露心聲：吾已休眠萬年，不再驚擾眾生……

返程還得攀上山脊，沒有多遠便是高度為二百二十二點二米的海口市海拔至高點。山崖下已經建成火山生態廣場。一千年來，瓊島原住民在此休養生息，他們將火山熔岩加工成石料，建造的房屋堅固透氣，打製的工具器皿別致而美觀耐用。放眼全球，火山熔岩作為建築材料已經普及，火山灰用作肥料促使甘蔗、水果增產亦漸推廣，近年還研發出火山灰用於製造美容產品和生活用品的新技術。萬物之靈是樂觀而睿智的，面對火山災害，人類的心態絕不僅僅是敬畏。

鬱鬱蔥蔥的林海從山下向北延伸，極目遠眺，海口市新建的樓宇在夕陽照耀下輪廓格外分明。曾經的災難現場，如今的旅遊勝地，見證極端對比的事物有機地融合在一起，這樣的感覺能不奇妙嗎？

李嘉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