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巨大的杉樹下

公園裡有許多小孩。公園裡也有許多蛇。孩子們在公園裡撿蛇，牠們有許多顏色，青綠色的蛇、墨綠色的蛇、棕色的蛇、黃色的蛇……如果沒有遇到牠們，你就很難知道顏色原來都有“親戚關係”，牠們都是由綠色的蛇變成的。顏色有成長周期，在不同的生命體裡就不一樣。

公園裡的老人身體，也藏着顏色的成長周期：灰色頭髮的老人、白色頭髮的老人。聽朋友說在蘇格蘭周間的劇院裡，觀眾席像是一叢叢椰菜花坐着。我說永樂戲院燈亮的時候，觀眾席是太平洋的波浪，黑潮裡閃着瀲灩波光。白色的成長周期，在公園裡竄動，跟着最初的黑色在奔跑。

小孩的黑頭髮，像是海帶一樣倚靠在老人家身邊，他們哭得很大聲、叫得很大聲、笑得很大聲，那是用天籟一樣的姿態活在世間的聲音。白色呀，沒有什麼聲音，白色是溫柔、是安慰，是世界最後的真相。白色若是大大聲，世界就會出現一種不安的感覺，好像有種未竟的世界觀正在最後掙扎着。

一個小孩在玩，他的阿嬤甚愛他，去哪裡都抱緊他，給小孩所有遊戲的正確指引。阿嬤的腰好痛，沒有人理解，她如此痛愛這孩子。

但這孩子理應擁有她所沒有的世界：

有三個星球，上面各有一條蛇，孩子們在銀河裡攀越，不能弄掉這些蛇。如果蛇掉了，表示自己讓一個星球的生物滅絕了，要小心，以免心生抱歉。

孩子們緊緊抓住遊具，不能掉落。他的鞦韆飛得好高，他扭屁股，讓鞦韆左右扭動，遠離黑洞的引力。孩子們說地面是火，人生充滿深淵，不要推我，因為下一秒，我便是灰燼。當孩子意識到對方亦在灰燼的前一秒裡，他們禮讓、他們把腳縮起，在僅有的生存空間裡，讓對方前行。

蛇在地上爬。牠們移民到不同星系，總被神，這些小孩，緊握。神把蛇排列，按顏色、按大小，神切斷牠們的頭，用手刀、用屁股尿布刀。

神的頭上還有神——一棵巨大的杉樹。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