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醜為美”辨
近來網上關於賈淺淺詩和詩體的熱議或熱嘲,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並不想談賈淺淺,因為我讀的不多,怕被人說是“以偏概全”。儘管一個普通讀者要對不滿意的作品提出批評,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要求他必須讀完當事作者全部文字才能發聲;更何況“全豹”有時亦可見於“一斑”呢!話雖如此,我還是不想與“以偏概全”沾邊。我之所以寫這篇短文,實在是不忿於一些名家大腕的護短。他們說,賈淺淺以屎尿生殖器入詩的做法古已有之,不必驚詫,甚至不惜與波德萊爾《惡之花》、聞一多《死水》相提並論,認為都是“以醜為美”的創造。
說到“以醜為美”,我不由想起藝術大師羅丹的著名雕塑《老娼婦》(即《歐米哀爾》):一個裸體老婦,低着頭,屈着膝,坐在那裡,似在痛苦中回憶,在絕望中飲泣。她的身上,只剩下一張佈滿皺紋的皮:乾癟的乳房鬆垂着,枯瘦的手臂僵掛着,嶙峋的骨頭從肩部、背部、胸部、腿部、足部突現出來……
《老娼婦》告訴我們,藝術的表現對象可以是極醜的,而要實現從生活醜到藝術美的轉化,則亟需表現目的美和表現手段美的驅動,否則絕無感人的藝術力量可言,這就是“以醜為美”的要義。羅丹的雕塑,傳達着作者對受盡凌辱、年老色衰後處境淒涼的妓女的深厚同情,其表現目的之美隨之溢出,引發共鳴;而其表現手段更是臻於世人公認的“非常之美”的境界。作者以潑辣、誇張的技法,通過一位老妓女病態肉體和枯萎靈魂的淋漓盡致的刻劃,為我們呈現了一個真實而生動的“悲慘世界”。每一個專注的欣賞者都會從她那愁苦的面容上,深深的皺紋裡,突起的筋骨間,看到她所處的那個時代的罪惡,聽到她的呻吟、哭泣和控訴,從而產生對這個被侮辱和損害的生命的無限悲憫。
藝同此理,寫詩也不例外。雖然詩人使用的“工具”是語言文字,一種特殊而神秘的符號系統,但在“以醜為美”的創造中,同樣要求意在言外,以悟性代替知性,將“醜”的真實質性發掘、表現出來,使讀者由此領悟宇宙人生真諦,並於痛感中體味一種“發現”的愉悅和滿足,而這正是生活醜轉化為藝術美的心理依據。唯其如此,才有了“賦予藝術天空以人所未知的致命的閃光,創造了新的顫慄”(雨果語)的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才有了“無一節不鏗鏘有聲,無一行不燦爛奪目,無一字不妥貼精當”(司馬長風),被稱為“新詩里程碑”的聞一多的《死水》。名家大腕們以其為“以醜為美”的典範之作並没有錯,只是這樣一來,倒從反面印證了那些遠離了想像力,遠離了複義性、高密度的詩的語言,拘泥於日常的指稱性用語的單義性,入之以屎尿又出之以屎尿的“屎尿體”的低俗。護短的實質在於是非不分,對於廣大讀者是一種傲慢無理的誤導,而對於當事作者則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捧殺”。適得其反,豈不是幫了倒忙?
李觀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