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野聲響
凜冷的清月飄忽在高渺的蒼穹,寒風吹來宵夜攤的喧鬧聲,也傳送着消防車的鳴笛聲。我獨坐桌前,腦海漾來蘇大學士、彭澤縣令和三閭大夫的蒼涼身影。臆造中的龍鍾步履,和着三聲兩聲長長短短的悲歎,領我走入亦幻亦真的愁城。
大凡讀者,自有心儀的作家詩人。在我,隨着年齡增長,喜愛的詩人作家越發喜愛,但數量不增還減——屈原投江餵了魚蝦;蘇軾慘遭“以詩治罪”;陶潛烏紗帽戴不足三個月便掛冠而去。自古詩家多劫難,能不唏噓?
歷數名家詩人,大多仕途坎坷且一生窮困潦倒。詭異的是,不堪的運命,往往成為經典作品誕生的前提。由此,歐陽修提煉出五字真言:詩窮而後工。
李白動輒“長安市上酒家眠”,我願意論定那是居無定所的窘況註腳。杜甫倘若仕途順暢,未必有暇感受民生疾苦,更遑論寫出千古名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異於重形式輕內容的詩作,陶淵明作品“如絳雲在霄,舒卷自如”。蔡啟評陶詩:“當憂則憂,遇喜則喜,忽然憂樂兩忘,則隨所遇而皆適,未嘗有擇於其間,所謂超世遺物者。”元好問談陶潛:“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言及品德性情,黃震認為:“陶淵明無志於世,其寄於世也,悠然而澹。”
陶氏名篇如《飲酒》、《歸園田居》、《桃花源記》、《歸去來兮辭》等,對後世影響深遠。《桃花源記》借漁人行蹤這一線索,把現實和理想境界聯繫起來,表達了對現實生活的不滿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歸去來兮辭》是一篇脫仕途歸田園的宣言。文章抒發歸隱後的生活情趣和內心感受,流露出潔身自好的逸士情操。這些作品富理趣蘊意高,時刻撥動着讀者心弦。與“鳳隱於林,幽人在丘”、“清琴橫床,濁酒半壺”、“朝為灌園,夕偃蓬蘆”、“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等“金句警句”,黏合成“陶記”文學景觀,散發出獨特魅力。
陶淵明慣於將歷史真實與生活真實、思想情感與志向抱負統一起來。無論金剛怒目還是菩薩低眉;無論聖人韜光還是賢者避世,他都注重情感的自然流露與詩文的渾然天成。他不是那種自以為是的迂腐秀才,也不是那種自命不凡的蹩腳詩人。他既是文學家,又是思想家,還是一位可以平視可以清宵與之情感共振的街坊高人。
陶詩溫和敦厚,愈讀愈見其妙。在《陶淵明集序》中,昭明太子寫道:“其文章不群,詞采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在《陶淵明傳》中,又有“淵明其人,少有高趣,穎脫不群,任真自得”的讚美。看來,陶潛其人其文,適合達官貴人、公子王孫甚至“引車賣漿之徒”仔細研讀。
劉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