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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2月22日
第C06版: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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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先生的炬火

賽先生的炬火

約五百年前,賽先生(Science)在歐洲誕生,百多年前來到中國佈道,新文化運動時成為大眾名人。現今全世界都是祂的信徒,卻難覓薪傳之道。“此後如竟沒有炬火,祂便是唯一的光。”

現代人類最主流和前端的文化是什麽?客觀而論,科學當之無愧。誠然,很多人在潛意識中不太認同科學是一種文化,往往理解成科學法則和科學精神。是否一定沾染點文藝氣息才能稱為文化,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現代世界誕生的主要標誌便是科學,科學孕育於文藝復興,哺乳於啓蒙運動。文藝復興時期人文精神高漲,凡事探求因果關係,強調人的智慧,發揮人的創造力。啓蒙運動時代理性主義濫觴,篤信理性並敢於求知,認為科學和藝術的理性發展必定改進人類生活。

科學,成為中世紀歐洲衝破黑暗黎明前的星星之火。

布魯諾宣揚宇宙無限的新思想,認為宇宙是無限的、統一的、物質的和永恆的,沒有固定的中心。培根開創經驗主義,又倡導歸納法,要求在制定普遍原則之前,必須認真觀察事實,然後根據觀測情況歸納出原則。歸納法與演繹法有益互補,從特殊到一般、從一般到特殊的推理,使科學方法臻於圓滿。笛卡爾強調理性主義,堅信科學發現必須基於對事實的觀察,並提出只有依靠實驗,才能取得新的知識。

在這些思想的影響下,人類仰望星空,重新認識世界,科學光芒噴薄而出。十六世紀,哥白尼推翻地球是宇宙中心的觀念,科學革命由此發軔,星火燎原;十七世紀,開普勒、伽利略踵事增華,並由牛頓推至頂峰,經典力學聖殿屹立世間;十八世紀,數學、物理學、化學、醫學、動植物學等等學科分庭並立、相映成輝;十九世紀,發現能量守恆和轉化定律,建立細胞學說,創立進化論,形成電磁場理論,科學成就目不暇給;二十世紀,誕生相對論、量子力學,各類假說方興未艾。

與此同時,科學與技術相互促進,催生了工業進步。十八世紀工業革命爆發,十九世紀工業社會初步形成,人類邁進了現代社會的大門。二十世紀以來的科技成就更加不勝枚舉,原子能、航天技術、高分子化學、合成材料、生命科學、基因工程、克隆技術、電腦、互聯網絡、人工智能,遍及人類世界的每一處角落,觸及人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爰及精神意識的每一個感應。誠如丹皮爾教授在《科學史及其與哲學和宗教的關係》中指出:“現代科學的巨大宏偉的大廈,或許是人類心靈的最偉大勝利。”

科學拓展了人類的視野。短至10-43秒的普朗克時間單位,長達億年的地質年代宙紀元,目下一瞬,世上千年。小至10-18米的夸克,大到十萬光年的星系,心包太虛,量周沙界。“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仰望星空的那一刻,人們看到的其實是不同星球在不同時間的景象。空間裡的差別,往往是時間差別的投影。時空觀念,震撼人心。

從宏觀天體到微觀物質,從深空探測到海底鑽探,從真實世界到虛擬網絡,人類感官所能直接體驗的僅僅佔據極小的比重。借助工具的望遠和顯微,借助思想的深邃與廣延,突破感官的束縛、視野的局限,人們不斷形塑自己的人生觀。

科學顛覆了人類的世界觀。人們發現海洋包裹着陸地,是比陸地更大的空間,地球上的各大洲、各部分逐步連接成為一個整體世界。大航海令世界的重心由陸地轉向海洋,昔日的金戈鐵馬不敵堅船利炮,人類的視域也由地大物博移向海闊天空。

二十世紀,人們又認識到外太空是比陸地、海洋更廣闊的空間。從陸地到海洋再至太空,人類上天入地潛淵,活動空間步步拓延,成為社會發展的主要趨勢。

然而自十六世紀以來,對人類社會產生重大影響的科學變革,至今卻未被文化完全吸納,與其本身特質有關。現代科學呈現三個顯著特質:以“數量”為簡潔明晰的闡釋工具,以“實驗”為唯一有效的驗證手段,以“應用”為社會主流的引導方向。除了真假,科學不辨善惡,不論美醜。科學的標準簡明、結論唯一、價值中立,這與鼓勵多元並存的文化生態格格不入。當然,科學隱含價值導向,“應用”就是一種導向。更深一重的“進步”價值觀,遠溯古希臘的極致追求、基督教的天堂世界,近接達爾文的天演進化。“進步”觀隱含“終極”目標——目前不能解決的問題,未來一定能夠解決;而到某一天,科學必定解決所有問題。人定勝天,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科學和技術在人類文明中的成就,源自帶給社會諸多物質與精神生活的“進步”。無奈“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現代文明“進步”的同時也正衍生諸多問題,科技的飛速發展令人類無法承接。如基因編輯嚴重衝擊倫理,進而影響人類的未來走向。這些問題的矛頭指向同一焦點:科學還未能真正走出象牙塔,被消化吸收成為人類文化。

吳海江教授在《文化視野中的科學》中論述:“人類在其漫長的進程和進化的過程中,不僅以‘物質工具’為中介與世界發生關係,而且以自己的‘精神文化’為中介與世界發生關係。宗教、藝術、倫理、科學和哲學等精神文化形態……就是人們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

科學囿於數量關係、實驗手段、應用導向的特質,各個領域的專家往往築成堅壁高壘,不單大眾攻之不破、拔之不下,其他領域的專家也常常束手無策、難以撼動。

科學,如何挹注入文化,如何吸納入文化,融為一般人的素養,是當下迫切的議題。同樣地,文化形態亦需變革、調適,更為開放包容,以汲取科學之光華。

四百多年前,利瑪竇、湯若望等人前赴後繼,歷經艱難,來到澳門。他們精心呵護襁褓中的科學稚子,一步步踏上朝聖與宣道的征程。他們小心翼翼地敲動半開半掩的窄門……可是,當最初的一絲憐惜消散之後,本在歐洲茁壯成長的科學稚子,乍到中國便成了棄兒。

待到百餘年前的新文化運動時,賽先生身強力壯、成熟睿智,科學巨子知曉萬事萬物。祂高擎炬火,照亮歐洲人走出了“黑暗”。祂再臨中國,打破迷信、改造社會、重塑文化,推動中國從傳統社會邁入現代世界。

時至今日,科學巨擘福蔭全球。眾目共睹,現代留存給未來最為寶貴的遺產將是科學,是沉澱為文化的科學,是熔鑄為文化基因鏈上重要一環的科學。如此,賽先生的火種才能傳之久遠。否則,就如現代人評價歐洲的中世紀一般,怎麽也擺脫不了“黑暗”影子,科學世紀或將被後人視為一個烈火燎原、不可向邇的“瘋狂”時代。

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數百年來,賽先生手中的微弱火苗,燃成炯炯火炬,燎為衝天火光,化作普照人間與萬物的光芒。然而物盛則衰,未來薪盡之際,何以火傳?

雲 山

2021-02-22 雲 山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102454.html 1 賽先生的炬火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