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研究專家
文史領域專家不少,尤其是撰寫歷史人物或當世人傑傳記的,常自封或被封為某某研究專家。一般情況下,這也合理,畢竟人家圍繞所寫對象多方搜集資料,爬梳剔抉,旁徵博引,才能終篇成書。即使不到“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至少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但閱讀中曾經遇到的幾個例外,讓我很難對有些研究專家生出敬意。
例外之一,多年前,湖北有位雜文作者在報上刋文,談論魯迅和周作人的北大教職,認為前者沒有文憑而後者有文憑,所以兄長當講師,乃弟是教授。我曾在報上撰文與之商榷,但他不廁身學術界,亦非魯迅或周作人研究專家,不知因果情有可原。不同的是,一位曾任北京魯迅紀念館館長的學者,後任某大學文學院院長,卻在專著裏說周作人的教職是魯迅推薦的,顯然“想當然耳”。魯迅自己未說過引薦乃弟到北大,倒是周作人回憶同鄉蔡元培與他相識、欲請他幫忙直至延攬執教北大,脈絡清晰可信。這或許屬於吃魯迅飯的專家過往褒魯貶周的通病,也可能是掌握史料不全所致。類似的情形,胡適研究專家的筆下也有過,不算是個案。
例外之二,有個文人寫了曹聚仁、徐鑄成傳記,便成了這兩位著名報人的研究專家。師友們都知道,我是徐鑄成先生在大學的開門弟子,自一九八二年三月起由他指導讀研究生,並搜求其舊作選編文集,“出師”後仍定期上門聆教,故對他的人生經歷、事業成就及家庭生活知之甚詳。一讀之下,發現傳記基本抄錄先師的回憶錄,將第一人稱“我”改成第三人稱“他”;而且連回憶舛誤處也照抄,還有添醋加油的杜撰成分。至於曹聚仁的生平更為豐富,尤其是介入台海兩岸溝通的事功一直撲朔迷離,真偽難辨。但傳記只是依據曹聚仁自述和書信,加上第二、第三手資料拼湊而已,對關鍵事件並未進行必要的考訂,甚至連權威文獻《毛澤東年譜》、《周恩來年譜》中有關曹氏的記述,也不曾細讀和引證。這樣的傳記,真實性和完整性難免要打折扣,由此而獲取的某某研究專家榮銜,豈非太不靠譜?
還有一個例外的例外: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在美國看到中文報刋上幾篇有關郭沬若的長文,署名是兩位作者。想起來是上海某大學中文系的夫妻檔教授,八十年代合力研究文化泰斗郭沫若,編年譜,出傳記,頗有成果,稱得上內地這個領域起步較早而可數的專家。但他們到美國後發表的文章,對這位偉大的文學家、歷史學家和政治活動家不再歌功頌德、讚語連篇,而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竭力批評和貶斥。其中,有些内容是他們過去未披露的,也有些是與過去解讀的結論截然相反。這種情形少見,不同的社會環境及話語空間,讓研究專家改變了立場和看法。也許,他們是“覺今是而昨非”,而這種變化的反差太大,不免令人對研究專家的權威性難以信服。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