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記憶
記憶中的除夕,離不開花墟。
小時候,年近歲晚便會隨父母專門北上逛花墟選購賀年物品。那時的天氣還不是那麼厄爾尼諾,春節前後寒氣逼人,花墟市集熙來攘往,人們或小心翼翼地捲着揮春年畫、或捧着一盆蘭花、或手提裝滿煙花爆竹的紅色膠袋,人人摩肩擦踵,吆喝叫賣與討價還價不絕於耳。
花墟的主角當然是花檔,檔主在蘭花、水仙、發財樹等盆栽上展示花藝巧思與品味,每年生肖有異,花卉造型也各有不同,叫人眼花繚亂。振翅欲飛的蝴蝶蘭固然多人問津,唯年桔最是人頭洶湧,青綠油亮的葉子點綴着金黃飽滿的果實,看得人滿心歡喜;爆竹檔最教我躊躇猶豫,欲在小夥伴面前展示膽量,炮仗當然是首選,但我連“孔雀開屏”、“小蜜蜂”也嚇得咿呀鬼叫,還是摸摸鼻子買幾盒沙炮和仙女棒過過癮作罷;年畫攤檔最是琳琅滿目,揮春、年畫、窗花、利市封等鋪滿檯面,明碼實價,童叟無欺,大家都在專注地挑選,熱烈地討論,最後心滿意足地完成交易。小小的我,就在那偌大的百花園內新奇地觀察着,儘管雙腿走得痠痛,仍止不住好奇四處探身張望。
後來,科技進步使人足不出戶可知天下事、購天下物,那記憶中的花墟規模越縮越小,竟不用半句鐘已行完。各攤檔的貨品——就像高度雷同的內地城市建築風格,大同小異,毫無特色,而且種類少,價格貴。此後,我便戒了歲晚逛花墟的習慣。
其實,也不能全怪在檔主頭上,以煙花爆竹為例,其內含火藥,加諸污染性和安全風險,減少燃放是社會共識,多地政府都勒令禁止市區燃放,取締違規售賣。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裏,倘遇上低氣壓天氣,再有煙花爆竹的火上加油,PM2.5濃度超標輕而易舉,再有鱗次櫛比的建築物阻擋通風,身居其中,避無可避,長此下去,嚴重損害健康,亦不利於政府衛生健康大政策。
此外,基於危險性的考量,澳門對於燃放煙火爆竹採取“限時限地”態度,此禁令立意甚好。舊時住在本島,縱然管理處三令五申地勸喻,總有人秉着“你有你禁,我有我放”的大無畏精神,每每除夕臨近零時,我便常懷忐忑又期待之心:忐忑在於不知道鄰居們將會就地在走廊點燃?或拿支紅棍把炮仗甩進後樓梯?或拋出窗外任其自由落體?無論哪種方式,我都會緊擁家中老貓,聽着窗外此起彼伏的噼哩啪啦互相慰藉,其時的除夕記憶是深夜的驚嚇以及嗆鼻的二氧化硫;期待——則冀盼當鄰居們盡早走遍整套流程,以便我安心睡覺,不必擔心半夜再被爆竹聲驚醒。
後來老貓走了,我搬到離島。不管除夕夜或春節期間,鄰居都很自律,因為他們知道,比起用喧囂震天的炮仗聲辟邪驅鬼,不如家園安靜和空氣潔淨來得更為寶貴——尤其在這個經常開展挖掘工程、尾氣污染嚴重的小城,與鄰居這點默契,常令我心懷感激、心有戚戚。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