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史圻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美人香草意何之，頡頏詩心有所思。

可奈先生生世亂，不堪重唱杜陵詞。

緇白寧能涇渭分，詩人一怒作將軍。

毀家抒難苦無計，敢賦鯨波斷續聞。

常熟楊雲史，名圻，號野王，素擅詞章，人稱江東才子。以江山萬里樓名集，襟期之落落可見。自云“少負不羈之譽，長負公卿之許”，為康梁死敵御史楊崇伊子，李鴻章子侍郎李經方東床。年二十一為詹事府主簿，年二十七為戶部郎中。舉順天鄉試南元，嗣充英屬新加坡領事。當其少時，“長揖王侯，馳騖聲譽，以求激昂青雲，致身謀國。迨乎哀詔晨下，謝表夕發，皓素登舟，涕泣歸國，長為百姓，瀟洒江海。”後參吳佩孚戎幕，甚相得，吳嘗贈聯云：“天下幾人學杜甫；一生知己是梅花。”知者皆謂頗肖其人。”廼東夷入寇，雲史致書吳氏，殷殷以名節相砥礪，佩孚堅守長安，雲史遁跡香澥，大節無虧，人以是高之。其詩效唐音當舉世不為之日，張百熙、康有為、陳衍等皆極賞之。近體婉約似杜牧，沉鬱似杜甫，歌行直逼元白，突過梅村，《檀青引》尤為名作，易順鼎謂得與《長恨歌》、《永和宮詞》鼎足而三。壯歲歷家國憂患，一變為鬱勃蒼茫，詩多紀實，毋負康南海“詩史”之譽。自序續編云：“當今之世，誠宜培養士類氣節，修治兵農實學，以撥亂反正之志，備體國經野之用，儲待國家之需。所謂考據文章，雖不治可已。”終老香江，遺作《攘夷頌》，培養正氣，宜以志士目之矣。遺稿得姬人狄美南保存，輾轉勿失，亦可云幸。此其致友人書，亟道艱苦備嘗，多及狄姬，云：“芥老、乙兄均鑒。昨十一日下午驅車走談，狄姬同來答拜夫人，而台端已赴車站，將乘五點之車，弟到時正四點一刻，聞或將回寓，且乙兄則早車已行矣。失之交臂，不克一晤，曷勝悵恨。前囑為月笙書扇，日久竟不憶，容暇代求之。所求主座為粥文署名，承示謂不必俟其回示可以發表，弟意終欠妥帖，鄙性拘謹，望公賜覆一言，或函中代述，再一懇之，何如？弟貧甚，無以為活，典質已盡。急欲作此無本錢之買賣，不興隆之生意，以圖糊口果腹，聊勝嗟來之食耳。近來因物質問題，覺人生之無謂，頗思遣妾別子，捐田五十畝於敝邑之破山寺，薙髮為僧，永離城市，經課之外，詩畫自娛，有溪光嵐翠相對，則或可多活肉體數年。動議數次，皆為婦人眼淚所阻，擺脫不得，可恨哉。然終必行之，在遲早間耳。弟家事尚易處理，惟此稚妾實難安頓，極欲擇一學問生計均優者慨以相贈，因此妾智識頗優，志氣太高，苟非其人，於心不安；苟有其人，願為蹇修，望公為留意焉。來信亦勿明言，此片面理由，不欲使知也。效柩今日到平，後事可歎。漢公為主持一切，高誼雲天矣，佩極！餘再函談，專此，手頌台祺。弟圻叩。錢太太前道候狄姬，以病久，未能早答拜，尤歉。”芥老為海上聞人錢芥塵，活躍政界報界，若蔣介石、袁克文、杜月笙等，皆與交。曾任張學良文化顧問，即札中所言漢公是也。乙兄未詳何人。書劄未署日期，揆其詞意，窮愁潦倒，約言鬻文於大府之事，於錢氏多有倚仗，當三十年代寓京之時，生計無著，至有遣婦出家之念。雲史原配李氏，繼娶漕運總督徐仁山女，皆早世。妾狄氏相與死生，誠可謂不負矣。雲史素工筆札，此書體貌得力於《膽巴碑》，葉譽虎亦似之。學趙而得排奡之勢，如其詩學唐人而致堂廡廣大，可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