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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2月05日
第C09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文青,你看書嗎?

文青,你看書嗎?

天,我吃飽了無所事事,衝進家樓下新開的文青咖啡店。我看它不爽很久了,每天從下午兩點開始,因為“文青們”都是“藝術家”,而“藝術家”都是夜貓子——店外都排着山長水遠跑來打卡的男男女女,嚴重影響我家樓下的街道美感。

他們把就連濾鏡選擇都毫無創意的打卡照發上IG,然後配上一句——對,鮮少是一整段的,一整段文字只會出現在他們大學的期末報告上——諸如:“陽光明媚,果然就是要出來走走”或“陰雨連綿,只想窩在室內哪裡也不去”的廢話。而這句廢話,往往需要耗時兩個小時以上,就和他們在文青咖啡店喝一杯咖啡的時間一樣長。

“你是文青嗎?”我衝進咖啡店後,對着一名還未落座的女生問。她身邊與她穿着打扮幾乎一樣的女生被我嚇了一跳,一屁股倒在了一看就知道不可能舒服,純粹是為了給年輕人打卡的矮沙發上。

她一臉驚愕,顯然是被我搞懵了。好戲留到最後。她的回答,我晚點再說。若這個故事分為三章——誰說短篇小說不能分章節的?——拋開前面的那段楔子不談,接下來我要先寫第一章:到底什麼是文青咖啡店?

我不喜歡廢話。一句話總結:一群除了只會看手機外什麼都不看的人聚集的咖啡店。當然,偶爾,大部分是女生,她們去髮廊時還會看看那兒的雜誌。髮廊有髮廊的規矩,畢竟他們知道,如果連他們都不買八卦周刊的話,那麼這整個靠竊取他人隱私再加油添醋,幾乎可視為奇幻小說的出版行業就要滅絕了。下次看到髮廊的八卦雜誌,請不要覺得髮廊老闆或負責購買雜誌的員工水準很低,人家可是在挽救夕陽產業,其偉大程度,不比拯救瀕危物種的科學家們低。

現在你已經對什麼是文青咖啡店有了一個清晰的概念,我們可以進入第二章了:關於文青咖啡店的理想經營模式。照我說,文青咖啡店根本就不該賣咖啡。到底有多少人真的是去那些要麼裝潢白得跟醫院一樣,或暗得跟在二戰電影中才能看到的,只有一顆燈泡掛在天花板上的地下避難室般的咖啡店喝咖啡的?唯一能解釋那些文青咖啡店的老闆——不賣茶或涼茶,而是只賣咖啡的合理原因,就是咖啡是舶來品,它“逼格”夠高。不然還能為了什麼呢?難道是因為文青咖啡店裡面一般都會有一兩隻貓,所以為了某種環保托辭,乾脆將牠們的排洩物拿來沖飲料給客人喝?我知道有人會說我孤陋寡聞,貓屎咖啡根本就不是那樣生產的。對此你想知道我的回應嗎?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會在意貓屎咖啡到底是怎麼生產的人嗎?”

“到底誰會無事跑去研究貓屎啊?”

還有那些鬆餅或華夫餅或舒芙蕾或馬卡龍之類的一堆精加工食品,吃了之後只會讓人血糖飆升,進而對糖份產生依賴,甚至增加罹患糖尿病的風險,但最可怕的是從此腦子裡最大的哲學問題就是減肥或不減肥。那些老闆們還真費盡心思美其名曰“輕食”。他們可真是天才,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些垃圾形同雞肋!吃了等於沒有吃,這還不夠輕嗎?同時,還十分具有反諷效果,常吃輕食的人到最後都會變成胖子,這句話簡直可以作為伍迪 · 艾倫電影中的台詞。就不提那些三文治、沙律、意大利麵和Pizza了。到底西餐和文青有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那些“文青”來咖啡店根本就不是為了吃喝,而是為了拍照。所以理想的經營模式是什麼?對,就是收門票。賣什麼咖啡啊?賣什麼甜食啊?收門票不就好了嗎?把文青咖啡店後面的咖啡店去掉,難道玷污文青二字還不夠過癮嗎?

第三章:你為什麼這麼憤怒?

我為什麼這麼憤怒?這個問題問得好,現在,請幻想一個場景。由你來代入我的身份。我和一名不是很熟的同事,在午休時去吃飯,之所以不是和那名我願意稱其為好友的同事吃,是因為他最近開始自己帶便當了。“你不知道外面的食物有多麼不健康和不衛生”。吃什麼隨便你自己腦補,不是重點。在等菜的過程中,我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小說,還沒打開書籤夾着的書頁,不太熟的同事就說:“你裝什麼文青?”我啪地合上小說,甚至沒有注意到書籤已經從書頁中滑了出去,掉在茶餐廳那油膩膩的黑白相隔的瓷磚地板上——我知道我剛剛說了你們可以隨便腦補我吃什麼,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想吃乾免治牛肉飯,所以我在茶餐廳。你有意見嗎?這是我的小說。

我撿起書籤,將它插進了裝着淡如白開水的茶裡。不太熟的同事知道自己多言了,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與我的關係這輩子就止步於同事了。現在,你能感受到我的憤怒嗎?怎麼,現在是不能在公眾場合看書嗎?我看的甚至都不是諸如《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類被不少人認為是邪教寶典的哲學書,而是小說——一本看了不是為了將我從人生困境中解救出來,而單純只是為了殺殺時間,等我的乾免治牛肉飯送到眼前,作為日常消遣的小說。我很想質問眼前不太熟的同事,那你呢?每天手機不離手的你呢?你裝什麼弱智?還有,什麼叫“裝文青”?看,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文青就文青,什麼叫裝文青?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去咖啡店啊。”

從此,文青咖啡店和我結下了梁子。不,是我和它結下了梁子!什麼時候文青和咖啡店劃上了等號?什麼時候文青和在IG上打卡一堆咖啡店劃上了等號?什麼時候喝茶的人就不能讀書了?文青二字在我心中發生了變異,如今它已是貶義詞了。若文化中具有法律,這幾乎可視為謀殺,所以我有了今天的行動,去我家樓下的文青咖啡店復仇。

第四章:你不是說會分為三章嗎?

“妳是文青嗎?”“我是文青。”“妳看書嗎?”“我看書啊。”“妳最近都看了什麼書?”“《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尼采寫的,你知道尼采吧?就是那個一輩子和老媽住在一起,最後變成瘋子的人,我覺得他挺慘的,所以就買了他的自傳來看。”“謝謝妳分享自己對尼采的見解。”“他是誰?”“我不知道,某個奇怪的大叔?”“客人,請問你和她們認識嗎?”“我們不認識他。”“那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不要打擾其他客人嗎?”“我打擾到妳們了嗎?”“你打擾到我們了。”“客人,我們現在已經客滿了,如果你想要用餐的話,可能要三點半之後再來。”“啊,原來這裡是用來用餐的啊,不是用來裝文青的嗎?不對,文青這個詞已經被你們奪走了,容我換種說法,妳們不是來這裡‘文青’的嗎?”“這個大叔有病吧?”“別這樣說,說不定他也和尼采一樣,深受苦難呢。”

我和兩名穿着相似的寬鬆淺色牛仔褲,看上去是大學生的女孩,和一名穿着和她們相似的寬鬆淺色牛仔褲的女店員僵持不下。

“妳們寫詩嗎?”

“不寫。”

“妳們寫散文嗎?”

“不寫。”

“妳們寫小說嗎?短篇或長篇,妳們寫嗎?”

“不寫。”

“那妳寫嗎?”我連店員都不肯放過。別跟我說她只是個打工妹,在我眼裡她是殺死“文青”的幫兇!

“不寫。除了期末考試的筆試、點餐單和政府文件上的簽名外,我不用筆。我已經和老闆提議向對街的文青咖啡店學習,全部用iPad點餐,但他說身為文青咖啡店,用手寫下單是基本素養之一。”

“基本素養之二是什麼?”

“店內要有植物。”

“之三是什麼?”

“店內要養貓。”

“之四呢?”

“要低消一杯飲料。”

“先生,請問你是來用餐的嗎?”這時,老闆,一個在雙臂紋滿了壁癌的大鬍子男子走了過來。

我知道,以我,一個身高四捨五入一米七,體重五十五公斤——肯定比我眼前三名一看就是整天吃“輕食”的姑娘都要瘦——對已經發育完畢的奔三男子來說,實在打不過這個用智商去交換肌肉的老闆。於是我暫時收住了自己的衝動。

我走出文青咖啡店。我知道是我贏了。看看那三名女生,她們剛剛的回話就是最好的證明。文青咖啡店殺死了文青,很快連咖啡也要被它們殺死了。幻想一個不是文青就不能喝咖啡的世界吧!那文青咖啡店就不能存在嗎?不,可以存在,完全可以存在。如何存在呢?當人們走進店內是真的在閱讀或討論文字時,它就可以存在了。換句話,它存在過了,從今往後,除非人們一覺醒來突然忘了社交網絡是什麼,就如高中生高三畢業後就不知道寫作是什麼般,它不會再存在了。那是一股浪潮,如今已經被拍死了。

現在我每每路過一家文青咖啡店,看着那些穿着打扮大同小異,進進出出的身影,那些殺害並取代了文青的兇手們,在我眼中,那門面就是一塊墳墓,它告訴我,我已經被時代拒之門外了,而不願屈服的我,除了冒着被“文青們”當做是瘋子的風險繼續闖進店內,質問離我最近或我最看不順眼的一桌人:“你是文青嗎?你看書嗎?”之外,我沒有別的抵抗方式了。但最令我感到可悲的,是我被朋友們貼上了偽文青的標籤,就因為我只看書,不去文青咖啡店打卡,IG上一張文青咖啡店的照片都沒有。啊,我好像連IG都沒有。

“你算哪門子的文青?”

晚些時候,似乎是受到了某種不可抗力的思想植入般,我開通了一個IG賬號。當我將身邊的朋友一一關注時,我發現自己與他們的生活中存在着一大塊空白。填補空白是人的天性,我瘋狂地刷着他或她的動態。我看着那些精心擺拍的做作照片和那些故弄玄虛的假惺惺文字,莫名地我感受到了一種思想上的放空,甚至我不受控地自問:“我算哪門子的文青?”我開始恐慌,想拿起放在床邊的小說,就是那本直接導致我被同事說是裝文青的小說,卻發現我的拇指如永動機般不停地在手機熒幕上劃着。我放不下我的手機。就這樣,我左手拿着小說,右手拿着手機。這似乎是一種看似甜蜜且合理的折中,甚至可以訓練如周伯通般的一心二用。但事實卻是,當我單手劃着手機的時候,另一隻手卻連小說的封面都無法翻開!

被植入的想法開始扎根。世界上又一處淨土遭到了污染。過去人們說:“永別了,武器。”而現在我們說:“永別了,書籍。”

鐵 銘

2021-02-05 鐵 銘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99573.html 1 文青,你看書嗎?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