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現未知的遠方
倘若你只屬意來澳門藝術博物館欣賞風景畫(或某一種技法),環繞這次展覽作品一趟,可能會察覺展覽包括了不少風景畫以外的作品。沿着展覽路線走到十八、十九世紀的古地圖或昔日風景,也許會激起你對歷史研究的使命感。然而,當你把目光稍微移到另一邊,便驟然發現充滿個性的現當代作品就在不遠處。那麼,在這個富有可能性的展覽旅程中,可以怎麼“觀看”沿途風景?
是次“豫遊之道——藝博館館藏展”展覽的作品橫跨十七至二十一世紀,藝術家們各自懷抱理想、目標和使命,從外地來到澳門,把引人注目且僅屬瞬間的景象,透過藝術語彙把這些景象再創作成為作品。人們總是被具有獨特意義的景物所吸引而專注凝視,“‘觀看’是一種選擇行為。”①這些藝術家來到澳門,以自己敏銳的藝術觸覺,選取認為值得留存的景象並開始創作。也就是說,我們是通過藝術家的眼睛“觀看”,欣賞藝術家“創造”當時的景象。“這個世界並不是再現系統的反射而已,我們的確是透過這些再現系統為物質世界建構意義”②,因此,欣賞繪畫也是在觀看藝術家所選取和創造的景象,而選擇注視怎樣的作品則是基於觀眾的意願;圖像的觀看、記錄、理解和創造,無論是作者和觀者,在過程中都不會是全然客觀。即使在當今圖像訊息泛濫的時代,人們對圖像供求的無限擴張,科技讓人們在沒有特別技術(或設備)的情況下,也能輕易獲得、複製和傳播圖像,即使這些圖像逼真非常,看似客觀,然而就選材和敍述事物的手法而言,同樣基於個人、社會和文化等複雜的因素。藉是次展覽,觀眾可以試從欣賞展覽作品,了解這些跨越年代的外地藝術家如何觀看與創造澳門的景觀。
本文並未刻意以時間為界萃取欣賞的途徑,也沒有安排以同類作品羅列和分析譜系,而期望更專注於圖像再現和文化流動的方式。在此,簡要地以到訪澳門原因分三類:航海冒險者、旅居遊歷者和現代(及其後)創作者。
航海冒險者
自十五世紀起,航海技術發展使地域概念產生了重大變化,澳門因而與世界產生了獨特的關聯,這些遠道歷險來澳的航海家們,懷抱着極大的決心和意志探索未知,航海隨行使團中的畫家和製圖師所記錄的澳門和離島,雖然迥異於一般現代地圖的概念,他們憑着所認知的製圖手法,當中既追求精準亦包含想像和創造。這些隨團的畫家和製圖師有別於一般獵奇冒險者,並非純粹為了知識普及或傳播,他們所繪製的地圖原作,對經濟、宗教和政治具更深層的意義,往往會在回國後被迅速的製作成為版畫,以版畫作為媒介並運用其可複製的特性,作為實地考察的總結。在古地圖以外,展覽中亦選取了地誌畫(topographical views),有別於古地圖的視點、功能性和繪畫的動機。地誌畫較多以平視和其盡可能的寫實技法呈現,目的在於記錄實際的情境,便於交流和傳播,常會被製作成為尺寸較小、便於攜帶的版畫,也會以速寫、油畫、書本和信件的形式呈現,更易於獲得和傳播,具有廣泛性和普及的社會價值。
旅居遊歷者
“觀看”(Looking)則是一種更有目的性與方向性的活動。③畫家在繪畫過程中的詳實觀察,甚至比理性的拍攝記錄更要細緻真實。錢納利用他的藝術語言留住了澳門當時的景致,讓後世可以透過圖像方式更了解澳門。是次展覽所選錄錢氏的速寫,在同一畫面裡重疊多個圖像,觀眾可以欣賞畫家正式繪畫前的準備工作,以及透過反覆練習和思考所作出的創作元素取捨。此外,托馬斯 · 屈臣(Thomas Watston)和馬西安諾 · 安東尼奧 · 畢士達(Marciano António Baptista)亦各以自身的觀點,描繪他所見的澳門。
博爾傑(Auguste Borget)在一八四二年回法國後出版的畫冊《中國和中國人》中,寫了關於澳門的情況:“我每去一次,都能發現原來沒有注意到的新的有趣的場面,新的誘人的事物。每次我都為自己能有新的發現而感到欣慰。我每選擇一個地點,都要寫生一幅,而且往往是風景畫,僅僅關於這座廟及其所在地,我可以出一本有趣的畫冊。”博爾傑,一八三九年五月二日,澳門④。
作為環球旅行家,博爾傑繪畫的志趣與錢納利略不相同,《中國和中國人》中的書信節錄和版畫作品,詳細描寫當時他在澳門旅居的見聞,以第一身的方式描寫民生風俗題材,如:媽閣廟前地的攤販和途人、喪葬儀式和漁民生活,從旅居生活所累積的圖像,是博爾傑對異國生活的印象反映,閱讀他所寫的筆記,更能了解他對澳門的看法與情感。
現代(及其後)創作者
二十世紀及其後的藝術發展為創作提供更多可能性,展覽作品在寫實手法以外,亦有透過更多元的藝術語彙、創作媒材和表現形式再現澳門的景象,為當下的景象創造意義和價值。其中,夏慕耕(Morgan O' Hara)所繪畫的澳門,是以律動的線條描畫本地居民的生活情境,畫筆緊隨人們的動作行走,真實的呈現澳門生活的軌跡,而這種真實的生活形態吸引了藝術家本人的注視,也為觀眾提供想像和再創造的空間;奧托 · 埃格勞(Otto Eglau)的作品則以其簡化的手法,構成具有藝術張力的澳門海港;白麗娜(Dorita de Castel-Branco)、特麗莎 · 馬加列斯(Teresa Magalhães)和晴蘭(Fernanda Dias)皆以各自的視覺經驗作為創作的元素,創造蘊含暗示和象徵意涵的作品,值得觀眾駐足細味。
被注視的景物縱然終將消失,仍會以各種方式總結成為記憶的一部分,甚或基於種種原因,人們會把不完整的畫面再創造成為記憶中的另一種景致。而藝術家則可以把這些景象轉化或創作成為作品,使圖像(或文字)都得以作為較具效能的形式向外部伸展,構成真正的“觀看”關係,使藝術品達至溝通和交流。相信藉不同觀點的選材和連結,將為澳門藝術博物館館藏的作品“創造”新的意義和關係,以另一種“觀看”的方式面向觀眾,展開對話。
簡佩茵
註:
①Marita Sturken、Lisa Cartwright著,陳品秀譯,《觀看的實踐:給所有影像世代的視覺文化導論》,臉譜出版社,2009年,頁29。
②同註1,頁32。
③同註1,頁29。
④博爾傑著,益友譯,〈一八三九年的澳門博爾傑的記敍和繪畫〉,載《文化雜誌》,第十期,電子版,http://www.icm.gov.mo/rc/viewer/10010/193。(博爾傑在回國後,實現了把在中國的見聞出版成畫冊的計劃,讀者可參見英文版:Auguste Borget, (1842). Sketches of China and the Chinese; From drawing by Auguste Borget., London: Tilt and Bogue, Fleet Street; Goupil and Vibert, Paris. )
豫遊之道——藝博館館藏展
展期:二○二○年十月十七日至二○二一年八月二十九日
地點:澳門藝術博物館三樓專題展廳
時間:上午十時至晚上七時(逢周一休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