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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27日
第C08版:鏡海
澳門虛擬圖書館

“我不知道明天將帶來甚麽”

葡萄牙詩人佩索阿 詩集《使命》

“我不知道明天將帶來甚麽”

——佩索阿詩集《使命》前言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費爾南多 · 佩索阿因長年酗酒引發的肝病惡化被送進里斯本的法國醫院,當天他在一張小紙片上用英文寫下了他的最後一句話:“我不知道明天將帶來甚麽。”而明天所帶來給他的,是他曾在詩中多次描寫過的死神的拜訪。

費爾南多 · 佩索阿生於里斯本,葡萄牙詩人與作家,《使命》(一九三四年)是他生前唯一出版的一部葡萄牙語詩集。佩索阿原初將詩集取名爲《葡萄牙》,出版前又改名爲《使命》,緣於“不敢將作品與祖國齊名”。

美國文學評論家哈羅德 · 布魯姆在《西方正典:偉大作家和不朽作品》中形容費爾南多 · 佩索阿是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巴勃羅 · 聶魯達最能夠代表二十世紀的詩人。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五日,佩索阿離世五十周年之際,被遷葬到里斯本熱羅尼莫大教堂的聖殿。在二○○七年票選最偉大的葡萄牙人活動中,佩索阿排名第八。

一九○五年,佩索阿獨自回到里斯本居住。第二年,他考取里斯本大學文學院,攻讀哲學、拉丁語和外交課程,但一年後退學。一九○八年,佩索阿開始爲商行撰寫英文信件。一九一○年,佩索阿開始用葡語、英語和法語寫詩與散文。當佩索阿發現其母語——葡萄牙語十分美妙時說了一句後來成爲他著名的名言來讚美它:“葡萄牙語便是我的祖國。”

有趣的是,Pessoa在葡萄牙語裏意味着“人”,它來源於拉丁詞彙persona,羅馬演員的面具。大概意爲面具,虛構角色,無人。宿命的是,佩索阿的寫作生涯也一直隱匿在各種各樣的異名者之下。佩索阿最受到後人討論的文學遺産之一即是他所創造出的“異名者”,至少有七十二位。他們不僅是佩索阿的異名,更是虛構的分身,被一一賦予了獨立完整的出身背景、人格特質和寫作風格。

其實,很多異名佩索阿並不常用,重要的有四個:佩索阿的本名算一個異名,以及阿爾伯特 · 卡埃羅、阿爾瓦羅 · 德 · 岡波斯、里卡多 · 雷耶斯。這些異名之間有相互協作,又有對立,是佩索阿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四個主要異名是對立統一的關係,兩兩對立,比如卡埃羅,他絕對不信任任何神秘主義,相信簡單、純樸,這與神秘主義的佩索阿自身形成對立;雷耶斯和岡波斯也相互對立,兩人都寫頌詩,但雷耶斯遵循的是古希臘、羅馬的古典頌詩的傳統,要押韻,岡波斯寫的則是未來主義的頌詩,表達形式十分自由。

借助一部紀錄片透露給我們的信息,我們能明白這些異名者如何侵入了佩索阿的現實生活。《佩索阿遇上卡瓦菲斯的那個夜晚》這部紀錄片,重現了現代主義詩歌的兩位偉大詩人佩索阿和卡瓦菲斯在一艘遊船上相遇的情形,這是兩位詩人的唯一一次相遇。在那位希臘年輕人的回憶中,他在船上第一次見到佩索阿時,對方告訴自己的真名不是費爾南多 · 佩索阿,而是阿爾瓦羅 · 德 · 岡波斯。這是佩索阿創造的其中一個異名,造船工程師,並幫助建造了當時他們所搭乘的那條船。這說明在佩索阿的思想深處,“異名”不只是存在於紙頁上的創作方式,更是生活本身。

而另一位熱愛佩索阿作品的評論者見異認爲:在自我的問題上,佩索阿似乎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深入地探索自我、揭示自我的分裂與無限;另一方面他又徹底否定自我、洞悉自我的短暫與虛無。在佩索阿晚年寫給友人的一封重要書信中,他認爲自己的異名源於“根深蒂固的歇斯底里”,以及“對人格分裂和僞裝懷着持續而根本的傾向”。這就呈現一個悖論:自我是一個迷宮。儘管自我的內部是豐富的,但自我是微渺的,自我的本質是虛無的。

而聯繫佩索阿的經歷,似乎就更能理解他對於自我的態度了。一方面他絕對是狂熱的夢想家,受使命召喚的詩人。而另一方面,他的人生似乎並不那麽順暢,無論是對奧菲利婭的愛而不得,身體上的抑鬱症狀,還是事業上的平凡無奇等,都與想要的生活與想成爲的人相去甚遠,許多人看不起他,認爲他失敗、一事無成。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被文學界重新發現,並被評論家稱爲“歐洲現代主義的核心人物”。

佩索阿是個寫作狂,隨便找張紙就隨手寫下詩歌、散文、評論、日記、筆記等,寫完就扔進一個大箱子裏。他生前發表的作品包括一百五十首詩和百餘篇散文,但那僅僅是冰山一角。那個箱子直到佩索阿去世後,才在他姐姐位於里斯本的公寓裏被發現,裏面裝有二萬五千四百二十六件遺稿。佩索阿留給未來的編輯和學者去理解和討論的作品大都是不完整的。現在,佩索阿的一個大箱子遺稿,包括其它檔案文件、藏書等已被轉移到里斯本國家圖書館安置。

《使命》一書是佩索阿前後花了二十多年時間悉心構思和創作的作品,遲至一九三四年《使命》才終於問世,是其生前唯一出版發行的一部葡萄牙語詩集。一如大衛 · 莫朗 · 費雷拉教授所說:《使命》塑造了“葡萄牙真實形象,有血有肉的歷史猶如神話一般光輝動人”。

《使命》最早的中文譯本,就我視野所及,是澳門歷史和中葡關係史學者金國平先生翻譯的《

使命 · 啓示》(

澳門文化學會,一九八六年)。二○○二年三月在珠海,時在澳門大學任教的詩人姚風贈過我一冊,讀後卻讓我大失所望:歐洲現代主義大師級詩人佩索阿的作品怎麽就這麽個樣子呢?疑惑叢生揮之不去……

是時,因爲籌辦數月之久的新詩刊《南方詩誌》胎死腹中,正在澳門留學的詩人溫志峰聽聞此事夭折後,與熟悉的詩人姚風說起,並通過姚風找到了澳門理工學院院長李向玉,取得了他的支持。李向玉博士響應我們的建議,以該院中西文化研究所的名義、撥備經費與廣東省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聯合創辦一份詩歌刊物,這就是《中西詩歌》最初的由來。

是時,廣東省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主任是詩人郭玉山先生,副主任是詩人、文學評論家溫遠輝先生——郭玉山、溫遠輝兩位師長,是我們那一撥廣東青年詩人的提攜者與成長助推器——沒有郭、溫兩人的具體支持,不會有《中西詩歌》的創辦;沒有詩人姚風、溫志峰的協力,李向玉先生大力解決經費問題,也不會有本着“用文本說話,讓詩歌回到詩歌本身”宗旨的《中西詩歌》這本刊物的出現。

是時,我設置了《中西詩歌》雜誌最初的架構、參與了最初的組稿與編輯,以及承擔了此後三年的執行編輯工作。後來,我因個人原因選擇淡出,由詩人世賓、黃禮孩接手做一直無給薪的執行編輯工作。那時,澳門的合作方已由澳門理工學院轉到澳門基金會。不過,澳門方面出資金、廣東方面編輯出版發行的模式一直沒變。至今,《中西詩歌》已然堅持連續出版了七十七期,對這樣的一本半官方半民間性質的詩歌雜誌來說,實屬不易。

“相見亦無事,不來忽憶君。”詩人溫志峰是我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就認識、來往頻密的詩歌兄弟,我們有許多共同的師友,一起吃過許多飯,打過許多“拖拉機”(紙牌遊戲),聊過許多一本正經與胡說八道的天。

有那麽些年,詩人溫志峰的本職工作繁重,師友們的聚會少見他的身影,也鮮見他拿出新的詩歌作品來。我唯一能從師友的閑談中知道的,就是他一直忙,很忙那種忙。去年七月二十五日,溫志峰給我打電話,說要來海客堂喝茶,然後,就是我的頭彷彿被人重重打了一棍!我居然看到了費爾南多 · 佩索阿所著《使命》的全新中文譯稿!

驚喜啊驚喜,溫志峰就是驚喜本身。“創刊《中西詩歌》時,我譯了幾首葡語詩,得到許多詩友的鼓勵。那時,浪子兄便開始不斷慫恿我以非帶韻方式全譯《使命》,既可讓讀者多一種選擇,又不枉喝過的‘洋墨水’。友之所囑,在情在理,卻之不恭,但我本來庸蠢,允之輕狂,加上二○○二年回廣州後,我一直忙於工作,經常處於五加二,白加黑狀態,所以,譯事成了一拖再拖的未允之諾。近來得寬餘,終於可以享受百戰歸來再讀書的樂趣,於是重啓譯事。”

溫志峰這個傢伙,居然瞞着我和我們一幫共同的師友,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譯出《使命》,其間反覆斟酌、推敲,九易其稿,終告功成。從初逢譯稿,到而今我編輯完成《使命》全書,又一年快要過去——很多時候我和溫志峰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反覆面對的是同一首詩,窮盡所有的可能。

歲在庚子,不確定的未來已來。我們每一個人該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這是最根本的問題。在不確定的年代做一點點確定的事情,是我們的使命。編輯以及出版《使命》這本書,是我確認可以做的——最後的呈現,就是現在你所見到的樣子:一本獨立出版物,以及因它而衍生的藝術品。

感謝重新歸來的詩人溫志峰,感謝藝術家陳雨應我所邀再畫了一批費爾南多 · 佩索阿肖像及詩意影像,感謝爲這本書的出版作出過努力的師友們。是的,種樹最好的時間,一個是在十八年前,一個是現在。

浪 子

2021-01-27 浪 子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97698.html 1 “我不知道明天將帶來甚麽”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