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與自適

“文明下館子”、“浪費可恥”、“共同打造綠色餐飲”的標語，在餐館俯拾皆是，服務員也會主動提醒顧客適量點菜，鼓勵打包剩菜。劣質發泡膠飯盒和可微波可循環再用的高檔塑膠盒，在內地餐廳屢見不鮮，還有一種連蓋子都幾乎扣不上的紙飯盒，且沒有任何橡皮筋的加持。柔軟、白布般的紙盒，猶如一大塊震顫顫的熱豆腐，只能小心翼翼雙手捧着；又像沿途護送神明，滴滴答答，不容有失。

碗中顆粒不剩的基本要求，從禮儀退化成迷信，和未來伴侶的長相（麻子臉的老婆），以及死後在地府的待遇（食物進口化成火炭）直接掛鈎。珍惜糧食的美德，是教養的體現，節儉或寒酸，亦因地制宜。有次在台灣朋友家中作客，長輩讓我見識一下寶島美食的厲害，特意為我煮了一碗香氣四溢的牛肉麵，我把麵條和肉吃光，使勁稱讚一番廚藝後，理所當然地收拾碗筷，像個乖巧的孩子。旁邊的同輩忽爾大喝一聲：“啊不行！要把湯喝光！你太浪費了……”

我腦海中頓時閃現的，是把杯麵的配菜吃光而被同儕恥笑的童年片段，在日本鯨吞一整碗拉麵和湯汁的入鄉隨俗，用法國麵包蘸清一碗龍蝦湯的雙手並用，甚至伊索寓言中讓父子不知如何是好的那頭驢。

諸多的禁忌與規矩，面子和識見，一度成為我隨身攜帶的幾款交際面具，就像淑女不僅要學會在高級餐廳用刀叉吃鵝肝釀雞翅，還要懂得在燒烤聚會放懷大啖雞腿。

如今，我只奉味道為唯一教條。假若用甜品勺喝湯能更添美味，千軍萬馬也不能阻止；雞尾酒要是用茶壺調就能好喝一倍，大肚能容天下訕笑。

美食，其實是一場自適自愛的修行，犯不着旁人指指點點。

（打包的哲學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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