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水
氣溫越低,越記掛冒煙的溫泉。每年冬季,總想逃到更高緯度的地方,這變相也算是種禦寒的方式,好像只要吹過更冷的北風,回來後便有理由說服自己,隆冬已過。赤身袒露在熱水中,載浮載沉,甚麼都不用遮掩時,反而覺得輕鬆。要是世上真有讓人幸福的魔法,泡澡大概會是其中一種。好想好想就這樣一直被這份暖意寵溺着,然後沒入池底。
澆自己一勺冷水,讓頭腦清醒,身體不自控地顫抖着,分不清是冷還是害怕。就在感受到幸福的瞬間,心裡莫名產生了關於失去的恐懼,明明體溫正在流失,旁人卻無法看見。
能被看見的都必須閃閃發亮,當初接過人生的第一個獎盃時,我高興極了,但越過高峰,便開始擔心厄運來臨,會毀掉一切。掌聲過後,在回家路上,提在手裡的獎盃反而成了負擔。真的不是因為謙虛或不知足,而是在被稱讚、被嘉獎,甚至被愛的當下,確實感受到眼前的這份美好極為危險,就像緩緩飄升的熱氣球,失去了降落的方法。
氣象局發出低溫提示後,我鼓起勇氣走進浴室。避不掉的事情總要面對,痕癢不止,拖下去只會更糟。熱水淋在身上時微微刺痛,沖走了皮膚上的油脂,肌肉也開始放鬆;室內蒸氣瀰漫,赤裸的人找不到其他依靠,只好盡可能保守這份溫暖,但熱水器的儲量有限,水溫慢慢下降,熱水耗盡後,熱氣球也終於回到了地面。
冷水打在身上,是燙的,灼紅的皮膚傳來另一種刺痛。為了要傳遞熱量,身體加速了血液循環,胸膛急劇起伏,跟緊張的時候很像,我勉強調整了呼吸,似乎能穩住暴跳的心臟,但指尖又開始發麻。將厄運想像成從高峰傾瀉的冷泉,苦行之人潑了自己一身冷水,失溫過後,又覺得冬日正暖。
他 他